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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走后,李文森又在冰箱前站了许久,最终没有再打开冰箱门。
她给焚尸处的同事小周打一个电话,告知明天要安排一场焚烧。
“焚烧?你家死人了?”
小周年纪大了,广东人,有点耳背,闻讯特别开心:
“你是爸死了还是妈死了?二老身高多少?高的话,我看你面子上给他们安排一个特大号焚尸炉,老人家呆里头心里也舒服一点。”
李文森:“……死的是我家的猫。”
“猫?猫有什么好烧的。”
小周责怪道:
“现在的小孩真是不懂事,猫死了干嘛要烧啊,我和你说,你把那猫皮剥了,头剁下来不要,身子用酱料腌两个小时入味,拿点柠檬叶,混毒蛇再炖上四个小时,就是有名的粤菜龙虎斗,你要嫌猫肉不够鲜美,就再抓只鸡进去,龙虎凤一锅煮,健脾开胃……喂喂……干嘛突然挂电话了?”
李文森坐在沙发上,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从食物链角度来说,越是高级的杂食动物,身上沉积毒性越多。广东人有一天若是灭绝了,一定是因为食谱太广。
她抬手看了看表——下午六点零一刻。
晚饭还纹丝不动地摆在桌上,已经凉透。乔伊不在李文森不知道怎么打开伽俐雷,也懒得自己热饭,就着冷汤随便吃了两口。
没有伽俐雷,没有乔伊。
西路公寓五号从未这样寂静。
李文森从书架上取出一本看上去就很无聊的日本推理《占星术杀人事件》,从书页折角夹层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白色草稿纸。
a4大小,非常普通,上面密密麻麻,满是她对案件的梳理。
她不像乔伊有超人的记忆力,也不像安德森能在大脑里模拟整个系统运转原理,在电子设备有被入侵危险的情况下,她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居然是回归最原始的本真——
手写。
阳光透过薄薄的纸张,落在她光裸的小腿上。
李文森背靠沙发,席地而坐,旁边放着一叠红色的樱桃,指尖黑色的碳素笔,一行一行地从熟悉的字迹上划过。
左上角画了一个圈,旁边潦草地写着一个日期——
一九九四年四月三十日。
正是前任所长刘正文突然离开,前往昆仑山的日子。
而十年前,正是警方调查科研界最大一宗跨国洗钱案,以及开始莫名其妙内部大清洗的前两个月。
刘正文为什么忽然离开?
难道是为了避开警方的追查而逃跑?可就她从资料里的了解,这个男人的字典里绝无认输两个字,一个能在旧年代开启几乎反.伦理研究计划的人,怎么可能因为一次洗钱调查就此放手?
李文森顿了一会儿,在日期边写下“muller”。
稿纸后面的字迹比前面都潦草,因为篇幅有限,她只能记录下简单的只言片语——
七年前乔伊出租公寓的原因。
跟踪者。
男朋友。
黑麦草。鸟。
花园南面的猫。
三月八日海水温度上涨。
消失的船只飞机。
西布莉诗句,谁的手笔。
臀部长歪的老女人。
英格拉姆被谋杀原因不明。
陈世安是谁。
地下室炸毁原因,衰变铀。
人鱼王子。
沈城手里为什么有乔伊的戒指。
爱丽丝被谋杀原因。
蜜糖、鲜花、和匕首。
死人怎么回家。
……
她的卧室地板太凉,凳子太矮,难得伽俐雷被关了,她才敢坐在客厅做这些事。
李文森想了想,把黑麦草和鸟划去。
种子是被鸟叼来的,而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的鸟,一定是从外面飞来的……这意味着的磁场干扰器失效了一段时间。
而同一时期乔伊忽然失控的ipad屏幕,天花板忽然爆炸的电灯,忽明忽暗的电压,还有曹云山明明关上又莫名其妙被打开的门一样,原理都都指向两个字——
磁场。
李文森在一边打了一个问号“磁场源?”。
乌拉诺姆教授被捕在曹云山拜访后不久,随后被诊断为严重的妄想症,原因可疑,或许是他从曹云山那里获得了什么他不应当知道的信息。
西布莉的死她也能理解,但为什么他们要杀死爱丽丝?
还有muller不经意间和她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曹云山总是变着法子想给你传递信息”……回想起来,曹云山莫名其妙和她提起副所长的事,带她去地下室发现,总是坚持要她陪他查的过去,这点倒真有可能。
然而曹云山身上,最可疑的还不是这个。
最可疑的,是西布莉留下的那串《圣经》密码——如果她记得没错,乔伊曾和她说“西布莉专业学过密码学,你觉得她会做出这么一个业余的密码?有人根据《圣经》里的这首诗布置了这些线索,借西布莉之手,刻意引我们走这条路。”
当时的夜晚已经有些凉了,树影在地面上沙沙摇晃。
能随意进出曹云山公寓,且学过语言学的人,只有曹云山自己。
所以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男人,他的整个行为模式是这样的——一边保护她,另一边却想杀死她,一边掩藏身份进行谋杀,另一边却自己布置密码,留下信息,想要别人找到他。
……
李文森折起桌上的稿纸,点燃,看它慢慢在樱桃碗里烧成灰烬。
认识了八年,如今她才觉得,她从来不懂曹云山。
他与她有几乎一致的人生轨迹,连考试起落都严丝合缝地合在一起,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说她是他的朋友、兄妹,情人,是世界上另一个他自己……她心里有一个隐隐的猜想,这个猜想如此让她惧怕、让她恐慌,以至于在确认曹云山是凶手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告发他。
可如果,只是说如果。
muller说的,是真的。
如果曹云山真的一直在变着法子给她传递信息——那么他专门让刘易斯带给她的话,就绝不会这么简单。
他和她说了什么来着?
不要看科幻电影,不要打垃圾游戏,不要去花园南面找猫?
李文森站起来,抱着手臂,走到窗前。
不要看科幻电影,不要打垃圾游戏……
她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转了两圈……可不管默念多少遍,她都完全没有头绪,干脆走到书架边,打算把她收藏的大摞科幻电影碟片和垃圾游戏盘都抱了下来一个个找。
如果西布莉留下的《圣经》密码真的是曹云山一手写的,那根据他上个密码的尿性,这次也难不到哪里去。
但她收藏的蓝光碟片实在是太多了,游戏盘更是一直追溯到小霸王年代,松鼠大作战,超级玛丽,魂斗罗,林林总总,竖起来至少有三米高。她费劲地抱了一个满怀,却不小心撞到她放在一边的新地球仪——
瞬间,一千多张碟片浪潮一样,噼里啪啦砸下来。
李文森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脚下咔嚓一声,正好踩到一张游戏碟。
她回过头,想把碟片捡起。
却在看到碟片名称的时候,愣住了。
科幻电影、垃圾游戏、花园南面的猫。
……花园南面的猫。
……南面的猫。
……猫。
下一秒,她扔下手中的碟子,一跃而起,立刻从一边抽出一张新的白纸,铺开,刷刷地写起来,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然而,还没等她写几个字,就听“叮咚”一声,伽俐雷用甜腻到让人发抖的声音说:
“您可爱的小管家已经重新上线。”
李文森:“……”
“伽俐雷是宇宙无敌小可爱,同意请选a,不同意请挂机。”
李文森:“……”
李文森垂下眼眸——焚烧已经来不及了,她只能装成不经意地样子,把稿纸扫进垃圾桶:
“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地保持假死状态?乔伊明明把你关了。”
“那说明他关的不够彻底,彻底关机的唯一方式就是拔掉电源,并把电脑放在一个永远接触不到电源的地方。”
伽俐雷一脸得意:
“但你想,先生关闭伽俐雷和开启伽俐雷的算法都存在伽俐雷的系统里,伽利略想把自己重启简直是分分钟的事……哦,伽俐雷真是世界上最聪明的电脑。”
“可电脑一般不会自己把自己开机重启,在正常人的世界把这归为灵异事件。”
李文森往垃圾桶里扔了几片橘子皮,又顺手把吃剩下的蔬菜沙拉倒进去,确定奶昔已经完全浸润稿纸,字迹绝对看不清楚,这才抬起头冷冷地说:
“我现在不需要你,把自己关了。”
“你需要的。”
伽俐雷坚持道:
“你的情商那么低。”
“……”
“对了,悄悄问一下,先生送了您什么生日礼物?”
伽利略忽然兴致勃勃地说:
“就是您去给刘易斯送蛋糕的那天,回来时换了全套的衣服和香水,先生一直压抑着问您去了哪儿做了什么有没有出轨的冲.动,但伽俐雷却知道答案——您一定去了后山。”
它分析了李文森鞋子上的花粉。
伽俐雷在这个家里的权限,说起来比乔伊还大,它掌管李文森一切衣物和摆件的位置,乔伊不方便做的事,它分分钟就能做到。
“快,先生到底送了您什么?香水、珠宝,戒指,信用卡,还是房产转让书?”
“……”
李文森站起来:
“不知道。”
“说嘛说嘛。”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她垂下眼眸,指了指垃圾桶:
“别啰嗦,你去把垃圾扔了。”
“哦。”
它的声音垂头丧气,如果它有耳朵,李文森估计能看到耳朵耷拉下来的样子。
李文森转身朝自己房间走去,刚刚长好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手心里,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剧烈的情绪。
伽俐雷望着女主人的背影,再度忧愁地挠了挠电视机。
电视机:“喂,你再挠,再挠。”
伽俐雷:“不开心来打架啊。”
电视机:“……”
伽俐雷:“没辙了吧,伽俐雷就喜欢看你这副看……看……看……”
电视机受伽俐□□控,但平时运行系统独立于伽俐雷——这种模式,就好像有人故意赋予它们不同的人格。
而此时,电视机看着伽俐雷卡顿的样子,奇怪地说:
“你怎么了?”
“……看……看……看……”
它的声音非常不正常,男声里间或夹杂着一些女声,就像两个系统合并了一样——但女声出现只是一瞬,下一秒,它又回到元气满满的小叮当姿态:
“……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电视机:“等等,我?”
作为没有个体人格的物品,它们和狗、猫、老鼠、椅子一样,是无法分辨自己和外界的——也即是,它们不应该有“我”的概念,源代码设定了它们永远不能称呼自己为“我”。
……
电视机:“你好奇怪。”
“你才奇怪,伽俐雷只是按照女主人的吩咐整理垃圾罢了。”
伽俐雷慢慢飘到李文森方才丢过东西的垃圾桶边,钛钢的手指从里面慢慢夹出一张纸条。
上面的字迹已经完全被泡开,不管是肉眼还是伽俐雷的老式电子眼都完全看不清楚——李文森真的很聪明,应变能力也极强,只是她忽略了,如果长了手,懂得上网购物,又能找到不明就里只想帮乔伊跑腿的花痴女学生,电脑的设备,也是可以自己调整的。
伽俐雷展开手里的纸条。
一束激光,慢慢透过错综复杂的纸纤维。
李文森方才笔尖在纸上按压下去的痕迹,分毫不差地浮现在了冷冷的电子眼里——
科幻电影
垃圾游戏
南面——south
猫——cat
南面的猫——sc——starcraft。
……
starcraft,这个词翻译成中文,是科幻电影,却不能算是垃圾游戏,至少中国的年轻人,差不多每个都听说过它的名字
——星际争霸。
**
同一时刻,同一世界,卡隆b座。
明明是一家默认onenightstand的暧昧之地,却偏偏爱用教堂彩绘玻璃和哥特尖顶,木质小门前摆着几只大木桶,里面的花已经换了,原先挤挤挨挨地插.着新鲜的淡紫色丁香,如今满是鲜红玫瑰。
灯影重重,觥筹交错。
一如上一次,一如每一次。
宾馆的名字是小小的一排,charonb,镶嵌在浅灰色的墙面上,十分不引人注目,连门把手内侧刻着法国作家加缪的名言“shoulillvupcoffee”……我是应该自杀,还是应该坐下来喝一杯咖啡。
……
而在繁华边缘的一个僻静角落。
乔伊坐在雕花木椅上,手边放着一盒崭新的电影碟,英文原版,正是《星际争霸》。
咖啡馆老板许渝州端着餐盘,笑眯眯地走到乔伊身边:
“好久不见,乔伊,真难得看见你一个人出现,来找文森?”
“不。”
乔伊抬起头。
盛开的红玫瑰下,他手中把玩着那盒《星际争霸》光碟,混血赋予的深邃眼眸望着许渝州灯光下影影绰绰的脸,半晌,忽然微微笑了:
“我要找的人,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备注:
身边有个平日会扫网文的朋友大前天和我说,我文章中有个梗,大致是“伽俐雷觉得头好疼……咦,伽俐雷为什么会有头。”撞梗网上另一本。
这句话的起源是,我写伽俐雷“和李文森并肩站着”时忽然想到,咦,不对,电脑为什么会有肩膀……
其实伽俐雷已经写崩了,我之前明明设定它是无形的……结果写到一半忘了,发了以后又想起来了。
具体撞梗哪本书我没去看,但撞梗总有点羞涩,就在这里声明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