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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映厅小盏小盏的细碎灯光从他头顶打下,他的发稍沾染上了一层油画般的色彩。
黛蓝色柔软天鹅绒座椅,深红色窗帘。
他站在她面前,也如油画中的中世纪贵族那样,俊美到有些女气。
陈世安从她搁置在一边的垃圾里,挑出一张沾着奶油的小纸条,毫不嫌弃地用手指把奶油擦去。
那是她的电影票。
他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电影票。
然后,他一只手夹着一张电影票,并排举在她面前:
“这是一个私人放映厅,每一张票条形码下末尾三个数字,是老板卖票的顺序。”
他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喜欢怀疑人的小小姐,我的电影票号码,在你之前呢。”
……没错。
李文森看着两张电影票上最后的三个号码,陈世安是004号,她是010号。
陈世安确实在她之前。
难道……这真的是巧合?
无论怎么说,这种解释都太牵强了,也……太诡异了一点。
“你该怎么解释这件事呢?小小姐,你觉得,我会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漂亮的男人双手插着口袋,弯下腰,笑眯眯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他把她对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奉还给她。
但是,同样的话,由他说出口,就带上了一分暧昧的气息:
“我没有这么天真,小小姐,你尾随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李文森:“……”
这个回击战打得漂亮。
年轻人,我竟无言以对。
……
但她很快就找到了为自己开脱的方法:
“这个你不能问我,我的票是我的同事买的,就是刚才那个,长得很帅但是骨子里带着几分猥琐的青年。”
她知道自己一下子解释不清楚,于是毫不犹豫地抹黑了曹云山:
“可能是他对你一见钟情吧,谁知道呢?”
“……”
陈世安手放在黑色修身长裤的口袋里,垂头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来对她说:
“那真遗憾,我巴不得你来尾随我……你现在是要离开还是等人?”
“我在这里等我的同伴。”
“好巧,我也要等我的同伴。”
“啊,我忽然想起,他应该在外面等我。”
李文森立刻说:
“那我先走了。”
“哎呀,好巧,我也忽然想起,他已经先走了。”
陈世安笑眯眯地歪了歪头:
“正好我们一起出去。”
李文森:“……”
……
幽暗的地下通道。
漆黑、潮湿,又阴冷。
她和曹云山进来的时候,曹云山一直在与她讨论猫的饲养和数学古典概型的关系,她注意这么多。
而离开的时候,李文森才发现,地下室放映厅四周,根本就是废弃的冰库。
……又不是停尸房,哪栋大楼需要这么多的冰库?
如果是用来存放冰淇淋材料,这里的冰库就太多了一些,如果是用来存放海鲜之类干货的仓库,这里的运输又极不便利……谁会把仓库放在货车都开不进来的地方?
这种神奇的地方,曹云山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更神奇的是,居然还有十几个人,也脑子着火一样,跑到这个偏僻的地方,看一部已经上映了好几年的电影。
……
不过,说到曹云山。
李文森环视了一圈黑嘘嘘的地下通道。
一条通往外面,一路有水晶吊灯照明。
另一条没有灯,只有一扇挨着一扇的,紧闭的冰库的铁门。
曹云山只是去买一个冰淇淋,现在人都走光了,按理他已经回来了。
可是,他人呢?
……
“时间不早了呢,我送你出去吧。”
陈世安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
“如果你喜欢看冰库,我下次带你到堆放冰淇淋原料的仓库参观?保证你一辈子都不再想吃冰淇淋。”
“……”
李文森把目光从那些冷冰冰的铁门上收回来,跟着他往上走。
卖哈根达斯的冰淇淋餐厅已经开始收摊了,正把透明小冰箱收起来,蛋糕盒一个一个堆叠在桌子上。
一般电影院,要卖只卖那种五十块钱一小盒的哈根达斯,但也有一些地方,会提前向哈根达斯订做冰淇淋蛋糕,再转卖给客人。
他们走出私人大楼时,已经一个人都看不见了,四周是人工种植的树林,不远处能看到荒凉公路的路灯。
有一个喋喋不休的旅伴,加上那时路上车还算多。
她以为,他们只是去市区角落一点的地方。
但现在看来。
他们来的,根本就是……荒郊野外。
……
“你很喜欢看科幻片?”
李文森突然问走在身边的陈世安:
“否则你怎么会找到这种地方来。”
“专业使然。”
陈世安回过头:
“我的本科,读的就是理论物理,和你是一个专业呢,不过,虽然你比我小四岁,你那时已经是研究生了。”
李文森:“……剑桥校友?”
“是不是觉得我比上一秒看起来更顺眼了一点?”
陈世安笑眯眯地说:
“你空降到我们系念研究生的时候,才十九岁吧,你很喜欢去剑桥附近的弗朗索瓦咖啡厅,我们在那里相遇过三次……对了,有一段时间,你给我的导师代班,也算给我上过课。”
不仅仅是咖啡厅。
偌大的校园,他们无数次擦肩而过——在剑桥的图书馆走廊前,在餐厅的窗口边,在徐志摩的石碑边,在牛顿的苹果树下。
他们参加过同一场国际象棋比赛,面对面下过一场心不在焉的棋。
他们在一家陌生人可以拼桌的餐厅,在同一张桌子上,手肘靠着手肘地,一人点了一份咖喱鸡。
他们也曾在超级市场同一个货架上,拿过同一款方便面……
但是她,从来不曾记得过他的名字。
——从来。
iesrun,thegirlsareyoung.
他现在,仍记得,年轻的女孩站在物理系的讲台上,对着教室里两百多个比她年纪大好几岁的、几乎清一色的男人们,说的第一句话是:
“我上课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我的学生自备大脑。”
第二句话是:
“你们去年的期末论文是我改的,改完后我想起了一句话,‘无知的本质,是薄情’……恕我直言,我们现在就处在一种,过于薄情的氛围里。”
她的策略很成功。
从此以后,给她送情书的男学生,消停了三分之二。
她独自一人,在时间、引力与星空的长河里穿梭。
她存在感极低,她不需要陪伴,除非非去不可,她从不参加任何引人注目的活动。
但如果她身边站着一个人,这个人,一定是那位,已经被剑桥女学生们神化了的混血男人。
一个优雅,苍白,英俊,极度聪明,却没有任何姓氏的神秘人——
乔伊。
……
“抱歉,我不擅长认人。”
李文森看上去没有一点抱歉的意思:
“而且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也装作不认识我。”
而且,还骗过了她。
“大概是我觉得很惭愧吧,你是我生命中第一个让我感到挫败的女人。明明比我小四岁,拿来做女朋友都年轻了一点,却成了我的老师。”
陈世安看上去也没有一点挫败的意思:
“你要容许一个男人,在怀有好感的女人面前掩藏起他的自卑。”
……
如果陈世安是真的自卑,就不会在这个时候挑破。
她好歹是个半路出家的测谎专家,他这样直白地告诉她,他欺骗了她,难道不会使她引起警觉?
他此刻的行为,倒更像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
可是,为什么?
……
陈世安微笑着拿出一串车钥匙:
“我开了车来,你在这里等我取下车,我送你回去,顺便看看你的朋友还在不在。”
“好。”
李文森礼貌地点点头:
“我在这里等你。”
他们说着,大楼里的灯光也熄灭了,看来他们关门了。
陈世安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微笑道:
“这边很黑的乖乖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离开哦。”
……这语气是在哄小孩呢。
“我知道啦。”
李文森很乖地摆摆手。
她提着黑色小包,站在路灯的阴影里,裙摆的影子落在地上,随风起伏:
“我会等你的,你快去吧。”
……
她看着陈世安的背影。
直到那个背影,一消失在拐角处,她立刻提起裙摆,朝原路跑回去,一秒钟都没有耽搁。
不对。
一定有哪里不对。
市中心的购物广场,巨幕影院都没有卖哈根达斯花式蛋糕,这个一个晚上才放一档电影,一档电影才十几个人看的放映厅,居然有一个专门卖冰淇淋的餐厅?
卖给谁吃?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她走出来时,冰淇淋餐厅里寥寥无几的工作人员,正把没有卖完的蛋糕盒子一个一个叠起来堆放。
太不专业了。
这样不会把冰淇淋压坏吗?
除非他们根本不是专业卖冰淇淋的。
也根本,没有打算卖下一次。
……
一楼大厅里空无一人,冰淇淋餐厅已经关门了,李文森从幽暗的楼梯匆匆往地下室跑去。
地下沉滞的气息,混同着疑点,一起扑面而来——
不按常理出牌的放映厅位置。
多得有一点过头的冰库数量。
她绝对肯定自己带了,却奇迹一般消失的冰袋。
这个突兀地出现在荒郊野外的放映厅。
过于巧合的陈世安。
显而易见的话题转移。
以及……
莫名其妙就不见了的,曹云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