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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chapter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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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ad屏幕的光亮已经暗了下去。

    有些人看电影,是在看演员;有些人看电影,是在打发时间;有些人为了挽回恋爱,而有些人正要告白。

    而像曹云山这样的人,他开车一个多小时,就为了来抄电影里,物理学家基普-索恩亲手手写上去的一个公式。

    ……简直无聊出了新高度。

    他们在黑暗中坐了快两个小时,而在电影里,有人已经熬过了人类历史上最孤独的旅行。

    李文森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

    除了最初关于时间和空间的一些讨论,她后面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连爆米花都没有动,就像在极其认真地看着电影。

    曹云山在黑暗里,伸出手,寻找她脸的位置。

    触手一片冰凉。

    他慢慢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叹了一口气:

    “文森,你确定你真的不用去看心理医生?”

    “这不是心理疾病。”

    她的声线极平稳,单用耳朵听,根本听不出她正坐在黑暗里,无声无息地哭:

    “何况,很多人看《星际穿越》都看哭了。”

    “但问题是,你看《马达加斯加的企鹅》也能看哭,这已经不是正常人能拥有的泪点了。”

    他抽出一张纸巾,刚把她的泪水拭去,新的泪水又流了下来:

    “你在难过什么?”

    “我没有难过。”

    “那你为什么哭?”

    “只要我对着电影屏幕,我就没有办法控制泪腺。”

    李文森平静地说:

    “这不是心理问题,是生理问题,就像你非常想去洗手间的时候,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的膀胱或者□□括约肌一样……”

    “……”

    曹云山看着自己保温桶里已经半化了的、排泄物一般的冰淇淋,默默地把它放到一边:

    “所以你更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我自己就是心理医生。”

    “你什么时候变成的心理医生?”

    “今天早上。”

    “……是在下孤陋寡闻,但我仍坚持你应该去找人聊一聊。”

    他拿过李文森几本没有动过的爆米花,抓了一把放进自己嘴里:

    “乔伊也好,心理医生也好……我虽然没有学过心理学,但是也知道,如果有一个人,遇到911事件不恐慌,听到巴黎屠杀不愤怒,得知熟悉了四年的同伴得了癌症死亡,脸上也不曾出现一点怀念和悲悯……”

    “……”

    李文森忍不住插了一句:

    “这是我?”

    “就是你。”

    曹云山平静地说:

    “老实说,大四朱莉娅死的时候,我们一致觉得你的表现简直猪狗不如。”

    李文森:“……”

    “但这样一个人,居然在看卓别林滑稽剧的时候,哭得稀里哗啦情难自禁……就说明她一定哪里有问题。”

    ……

    那是八年前的事。

    那时,他们两个刚刚进大学,互不相识,他只是在男生平时下流的玩笑里,知道他们系有一个年纪很小,漂亮优秀,但谜一般难搞定的女孩子。

    她拒绝了所有人的求爱,十五岁就把戒指戴在象征单身主义的小拇指上。

    他们从未有过交集。

    直到有一天,他路过他们系公共休息室,路过只能容下五六个人的电影放映厅。

    门半掩着,有光漏出,却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轻轻推开门。

    就看见,这个传说中的女孩,一个人坐在黑漆漆的放映厅里。屏幕闪烁的光芒落入她漆黑的眼睛。

    卓别林早期的喜剧电影没有音乐,没有台词,只有黑色与白色交织的动作。

    而她就坐在这样沉默里,露着苍白的手臂和腿,穿着黑色蕾丝的裙子,黑色蕾丝的鞋子。

    她自己,就像一部黑白色默片。

    沉默,孤独,没有明天。

    她神情平静,却满脸水痕,形成一种极其美,又极其诡异的视觉对比。

    ……

    没错。

    是诡异。

    八年了,他忘记了很多事。

    只是那幅画面,就像黑白电影一样,简简单单地印刻在了脑海里,再没有忘记。

    ……

    他把李文森的爆米花统统倒进自己的桶里:

    “要么,就是哭点奇葩加反社会倾向,要么,就是你在压抑一种很强烈的情绪,以至于你为了压抑住它,不得不淡漠化你所有的情绪。”

    这种人一般失眠、多梦,抑郁,死得早。

    “……你就当我哭点奇葩好了。”

    李文森叹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只能和你一起出来看电影,我真是受够了。”

    从他无意间推开那扇门。

    他就成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与她分享莫名其妙泪水的人。

    ……

    “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答案。”

    曹云山沉默了一会儿: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借给你钱吗。”

    李文森很想把这个话题岔开:

    “你还是不要告诉我了,因为感觉我们会因此绝交。”

    “那不是因为我不能借给你,而是因为我不想借给你。”

    李文森:“……”

    果然。

    “以前你就是这样,没钱的时候就去大街上弹弹吉他,拿到钱立刻花完,你从不买保险,也从不做职业规划……你知道这看起来像什么吗?”

    曹云山看着电影屏幕,轻声说:

    “就像,你从没有考虑过自己还有明天一样。”

    “生活方式不同罢了。”

    李文森自己抽出一张纸擦擦眼睛,又在荔枝纹小黑包里翻了翻:

    “诶,真奇怪。”

    “……你想转移话题也不用这么拙劣。”

    曹云山早就对她回避话题的方式见怪不怪:

    “什么奇怪?”

    “我拿来给眼睛消肿的冰袋不见了。”

    “是忘记带来了吗?”

    “不可能。”

    李文森把袋子里的东西都倒出来:

    “我绝对带来了,我的冰袋放在办公室里,回去拿钱之前,我还特意检查过。”

    对于这一点,她很慎重。

    因为她要把自己十多年来,一直有严重心理问题,只能吃安定片才能入睡的事瞒过乔伊。

    乔伊会计算她回去的合理时间。

    所以她必须在这段时间里,让哭过的眼睛消肿。

    有一个敏锐的曹云山已经很麻烦了,再来一个乔伊……

    感觉会英年早逝呢。

    ……

    “别这样,你快找一找。”

    曹云山紧张起来:

    “我就请你看了一次电影,你那位占有欲过强的守护天使就用一千伏特的电压攻击我了,他要是知道我让你哭成这个样子……”

    “……”

    两份对视了一眼,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必需解决的问题。

    曹云山:“你不冰敷就不能消肿吗?”

    “消不了,热敷也不行。”

    “我们剩下的这些干冰行不行?”

    他指得是哈根达斯为了保持冰淇淋不融化,在包装外包的一层固态二氧化碳。

    “……拜托,你还是不是个搞科研的,这是干冰,零下七十八度,会把我的眼皮冻到一撕就能撕下来。”

    “好吧。”

    曹云山伸出手:

    “那我再去给你买两盒冰淇淋。”

    ……

    李文森不明所以看着他。

    买冰淇淋就去买啊,一直伸着手做什么?

    “当然是拿钱。”

    曹云山诧异地说:

    “难道你指望我请你?抱歉,你没漂亮到这个份上。”

    李文森:“……”

    曹云山离开不到一分钟,地下室放映厅里,就响起了汉斯-季默为这部电影写的片尾曲。

    故事结束了,史诗落幕了。

    人也要散场了。

    头顶上一盏一盏的枝晶吊灯渐次亮起,本来就不多的人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李文森坐在座位上,没有动。

    她望着前方空旷的座位,轻轻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才开始收拾她和曹云山留下的垃圾。

    人很快就走得差不多,她身边坐着的男人却一直没有起来,她也没在意。

    直到她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完,准备起身要走的时候……那个人还是坐在那里。

    她这才觉得不对,回头看了一眼——

    “陈……陈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刚才还在想,我的小小姐视线全在她身边的男人身上,什么时候才能注意到我呢。”

    漂亮的男人笑眯眯地至下往上看着她:

    “你是不是又忘了我叫什么名字?”

    ……又?

    好吧,她的确忘记了他叫什么。

    应该说,那张过分精致的个人档案,她只瞥过两眼,压根没有花心思去记他的名字。

    为什么要记得呢?一个病人罢了。

    “当然不会。”

    她含糊地说:

    “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但男人根本没有理会她的话。

    他纹丝不动地坐在座位上,仍是刚才那副笑容,却莫名让李文森觉得

    ——压力。

    “是吗。”

    男人盯着她,慢慢地,又笑了起来:

    “那你说,我叫什么?”

    “……”

    李文森也笑了一下:

    “陈先生真有意思。”

    “谢谢。”

    他的笑容,漂亮得没有一丝阴影:

    “如果你忘记了我的名字,可以问我呀。”

    “……”

    李文森忽然笑了起来:

    “好啊……你叫什么?”

    “陈世安。”

    陈世安双手插着口袋,身体微微前倾:

    “我叫陈世安。”

    “陈世安。”

    就在李文森念出他名字的那一刻,压力消失了:

    “你也在这里看电影?”

    陈世安眨眨眼:“好巧,是不是?”

    ……好巧?

    一个六百九十万人口的城市,偏偏就她和他这么巧地相遇在一个偏僻得狗都不来的私人放映厅,看同一场早已过时的电影,还是隔壁座?

    “你觉得,我会相信这是一个巧合?”

    李文森笑了笑。

    但是下一秒,她瞬间收起笑容:

    “我没有这么天真,陈先生,你尾随我,到底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