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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风在揽江的日子,除了福寿膏那件事之外,也算得风平浪静了。三月间的时候,曾从河对岸传来刘子飞的书信,指责楚*乱江阳又行刺玉旈云,扬言若是冷千山不磕头认错割地赔款,他就要杀过大青河来。当时揽江城里一度出现恐慌,百姓抢购米粮准备逃难。程亦风自己也曾害怕冷千山会意气用事,受不了刘子飞的无理取闹,就跟樾国开战。但是冷千山却保证说,自己已经洗心革面,再不会像当初那样为了一己私利就和同僚互相倾轧,为了争个军功就不顾百姓死活:“刘子飞爱怎么挑衅,就让他挑衅去吧。只要他不打过河来,我绝不让部下跨过边界一寸。但若是这厮胆敢犯境,那我必定叫他有来无回!”
有他此言,程亦风就放下心。揽江这边又和镇海一同商议出许多安抚百姓的措施:开仓放粮,搞水陆法事,甚至于邀请百姓进入军营参观阅兵,叫他们知道,楚国将是神勇非常,绝对不会让樾寇轻易入侵楚国。百姓衣食饱足,已经把心中的恐慌消除了大半,再见到楚军士兵训练有素,城池稳固,兵舰坚实,火炮更威力无穷,又把担心减少两分。直至看到程亦风逍遥踏青,吟诗作对,好不快活——这当然也故意做出来给人瞧的——就把刘子飞的挑衅抛到了九霄云外。揽江、镇海,不论县城还是乡郊,家家安居,户户乐业,好一片太平景象。
到了四月中樾国舰船前来挑衅。冷千山以火炮威胁,逼得他们不能靠岸。这隆隆的炮声,倒是又掀起新一轮的慌乱。起初有不少人到揽江大营附近打听消息,冷千山不得不派了好些士兵专门在大营门口招呼百姓。后来大家见“干打雷不下雨”,来打探消息的人便渐渐少了。更有些住在河边的百姓,说亲眼目睹楚军水师驱逐樾国舰船。“樾寇不过只有一条船,一门炮,几十个人,哪里是咱们的对手?”百姓谈及此事都眉飞色舞,“咱们只开出五条船去,就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啦!”这样的言论一传开,“樾国水师前来犯境”便成了笑谈。“去河边看樾国兵舰放炮”,竟也成了一种消遣。
程亦风冷千山等人虽然对百姓的泰然感到欣慰,但同时心中又万分紧张:他们知道,樾军接手了郑国水师,且从西瑶得到了火炮及火炮的铸造技术,应该船坚炮利,绝对可与揽江、镇海相抗衡,为何次次都只有一艘舰船前来叫战?早先他们曾经看到江阳港口的樾国兵舰升起了玉旈云的玄色金狮旗帜,浩浩荡荡向东驶去。他们通知向垂杨,让其严密监视。向垂杨不日就传信来说,这些兵舰驶入东海,已经不知去向。
揽江的程亦风和冷千山,镇海的臧天任和向垂杨,都陷入沉思:到底樾军在玩什么花样?这些舰船去了东海,难道是想某一天杀个回马枪?但出海之后,难以补给,归来之时哪儿还能作战?没了这些舰船的保护,步兵无法渡河来战——刘子飞调集了那么多人马,就在江阳城外坐吃山空吗?隔三岔五派一艘舰船来叫战,难道是为了迷惑楚军,然后找个没有要塞防守的地方,悄悄登录?但若真想偷袭,如此大张旗鼓的叫战,岂不是让对手提高了警惕?他们都不曾和刘子飞交锋过,但是知道他也是樾国的一员大将,甚至还是玉旈云的前辈。而玉旈云之前在落雁谷,后来又在远平城着实让楚军吃过不少苦头。以她用兵的才能,必然不会犯如此愚蠢的错误——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她别有用心。
这用心,揽江和镇海两方面都猜不透。
不过好在端午节的时候,有人来揭晓了谜底——
那会儿天气已经相当炎热。大青河上蒸腾起水汽,让揽江城变得好像个蒸笼一般,随时随地身上都汗津津的。大伙儿期盼从大青河上可以吹来些许凉风,但谁知吹来的都是硫磺的味道。
好在端午那天一早,樾国兵舰就来挑衅过了,待他们回航,楚国方面根据经验,知道他们今天不会再来了,就放心过节吃粽子。程亦风也把冷千山请到了自己的县衙里来,略备薄酒小菜,忙里偷闲一番。两人约定今日不谈国事,只讲风月。可是心中挂虑樾寇的阴谋,总是三两句话就扯到了战局上。最后只好互相罚酒。结果菜还没吃完,就已经有了醉意。而偏偏这个时候,门子来报:“程大人,外面有个人自称是凉城水师白鹭营的严八姐,前来求见。”
程亦风不由又惊又喜——当日凉城府万山行风波,严八姐暂时离开白鹭营去追踪樾国细作,是以程亦风被贬离开京师,都不曾与他告别。此刻竟然能在异乡重逢,当真值得为此浮一大白。当下道:“快请!”
门子即将严八姐引了进来。才见他跨进中庭,程亦风已经起身迎了上去:“严大侠,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不就是这大青河上的风吗?”严八姐笑道,“程大人好雅兴,两军交战之中,竟饮酒作乐——莫非大人已经知道了樾军的底细?看来我渡河报信,是多此一举了?”
“渡河报信?”程亦风和冷千山都是一惊,“你从河对岸来?”
严八姐点点头:“我可是冒着两军的炮火驾船过来的。还以为大人为战事担忧,哪里料到你和冷将军在此小酌。”
“我们怎么不担忧!”冷千山道,“担忧得都快喝醉了——你说来报信,你知道樾军的底细吗?”
“这三个多月,我一直都在江阳,自然是打听到樾军的底细。”严八姐道,“他们正在闹内讧呢。”
“此话怎讲?”程亦风和冷千山都惊讶。
“玉旈云和刘子飞不和,互相想把对方给吃了。”严八姐道。因解释说他当日追查万山行的下落来到天冶城。那里,董鹏枭觉察矿山上有人私自将珍贵的重石卖出去,调查之后,才发现又是和万山行有关。只可惜,等查到线索的时候,贼人又已经逃之夭夭。严八姐得知重石乃是铸造火炮的重要原料,才恍悟樾国细作们在凉城闹出恁大风波,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得到重石。他便集合仍愿跟随自己的漕帮帮众,从陆路、水路两方面追查,几乎封锁了所有北上的通路,要阻止细作们将重石运回樾国。岂料贼人狡猾万分,竟然先行南下,从天江将重石装船出海,扮成西瑶商船从海路北上。还好这次消息得来及时,严八姐带领兄弟们日以继夜地追赶。眼看就要追上了,未料半途杀出一群海盗来,将那艘船给劫走了。他们漕帮中人,在运河上驾船得心应手,到了汪洋之中却不是海盗的对手,很快就被对方逃得无影无踪。严八姐不甘心,觉得那是楚*民辛辛苦苦开采的矿石,还是用从凉城骗来的银子买的,非得夺回来才能减少损失,于是他决定到樾国那里去探听动静——因他想,樾寇花了恁大功夫才得到的财物,必然不肯轻易就让海盗得了去。果然,他到东海三省时便见官府四处搜捕那群叫做海龙帮的海盗,可惜一无所获。后来就传出消息说玉旈云被人绑架了,而刘子飞就在江阳上演了一幕幕的闹剧。
“刘子飞在江阳做的事情可谓神憎鬼怨。”严八姐道,“把个江阳城搞得鸡飞狗跳。我向江阳总兵罗满的部下套话,才知道刘子飞一早就想吞并玉旈云的部下,而且之前已经做过一次,但后来被玉旈云抢了回来。罗满的部下甚至认为,刘子飞才是玉旈云失踪的幕后元凶。不过,三月末的时候,玉旈云又回来了。据说她知道重石被海盗打劫,便亲自上门去讨回来,因而和海盗不打不相识,结成莫逆之交。后来,她在海上遭遇蓬莱人袭击,身受重伤,若非被海盗救回江阳来医治,早就死在海上。她视此为奇耻大辱,所以要石梦泉率领水师去剿灭蓬莱舰队。”
原来樾国水师倾巢而出是做这件事!程亦风和冷千山互望一眼——总算解开了心中的一个谜题。
“听说玉旈云是个睚眦必报之徒,蓬莱人可算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冷千山道,“不过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把水师调开,刘子飞的南征大计受阻,他可不要气得跳脚了么!玉旈云也有意气用事,不顾大局的时候。”
“玉旈云的确是不顾大局,但却不是意气用事。”严八姐道,“她并非为了向蓬莱人报私仇而忘记了樾军的南征大计,而是——她借报仇为名,要阻止刘子飞南征。”
“这可把我的弄糊涂了。”程亦风挠头,“玉旈云不是也一直觊觎我国的大好山川吗?”
“不错,玉旈云是一直计划着侵略我国,”严八姐道,“是她自己率兵来战,而不是从旁协助刘子飞。听说她千里迢迢从樾国西京来到东海三省,就是计划要寻个机会杀过大青河来。谁知,阴差阳错,遇到了海龙帮和蓬莱国那档子事,刘子飞成了奉旨成了南征统帅。玉旈云眼看就要输一个功劳给她,怎么甘心?而且,刘子飞这个南征统帅,还是打着到我国来‘营救玉旈云’的旗号才得来的。如果他真能顺利渡河南征,玉旈云岂不是要被气得吐血?所以她才找了个名目把水师全都调开,让刘子飞的人马没有舰船掩护,无法渡河。”
“原来如此!”冷千山拍案,“樾国官场党争也丝毫不比我国逊色!我本以为玉旈云的眼里只有沙场,为了攻城略地不惜一切,却想不到她也有糊涂的时候。她这样一搅和,可帮了咱们的大忙。”
严八姐点点头:“玉旈云为了给刘子飞捣乱,不仅把水师派出海,还把东海三省她能调动的所有步兵骑兵也都派去了北方的青州半岛,美其名曰‘防范蓬莱人逃窜来此’,但实际是为了不让刘子飞有机会带着她的人马南下。刘子飞可是连肺都快气炸了。”
“哈哈哈哈!”冷千山大笑,“斗吧,斗个天昏地暗吧!原来这些为了一己私利而互相倾轧的行为是如此可笑——程大人,你之前看我冷某人和司马元帅斗,是不是也觉得我好像小丑一般?”
程亦风既不能说是,也不能说不是,唯有笑笑,对严八姐道:“严大侠,你究竟如何打探到这些内幕?玉旈云的意图应该十分隐秘,至少要瞒着刘子飞吧?这都能让你打听到,看来是花费了一番功夫。”
“说来也巧。”严八姐道,“我那天潜入玉旈云养病的地方,恰好听到她和她的谋士在说话,就是在说如何对付刘子飞。我本想多听听,看她对付了刘子飞之后,又打算如何侵略我国,但两人谨慎得很。我听到的不多,后来还被人发现了,只能走为上策。不过最绝妙的是,我后来又潜入刘子飞的居所,想进一步打探消息,谁知见到同一位谋士——原来玉旈云早就想除掉刘子飞,竟在他身边安排了一个内鬼呢!而且我听说,去年玉旈云东征郑国,就曾经在战场上趁乱杀了樾国的大将吕异,既铲除以及,又嫁祸给了郑国人。不知她是不是又想故技重施,借咱们的手把刘子飞除掉,或者杀了刘子飞嫁祸给咱们。当然,吕异之死的真相,刘子飞也知道。他应该不会坐以待毙。”
“这简直比戏台上唱得还精彩了!”冷千山道,“最好他们斗个你死我活,这样我国百姓就不必担惊受怕了。不过,樾国皇帝难道能任由他们这样胡闹下去?”
程亦风也道:“听说东海三省总督顾长风是个清廉正直的好官,他怎能容忍玉旈云和刘子飞做此劳民伤财的勾当?”
“顾长风已经写了折子弹劾刘子飞和玉旈云,八百里加急送达京师。”严八姐道,“只是一直未得到樾国皇帝的批示。可能那樾国皇帝也是想看看事情如何发展——刘子飞总不能一直劳而无功地在大青河上浪费弹药,玉旈云也不能一直让兵队在外面打蓬莱人——听说蓬莱国是个弹丸之国,只有我国一个州的大小。全国人口至多也就几百万而已。就算他举国上下连同老弱妇孺都参军打仗,倾樾国东海三省的所有兵力,已足够把他们全数歼灭。樾国皇帝大概不便在两位手握重兵的将领之间表态,所以就一直拖着吧。”
“好啊,顶好自己把自己给拖垮了!”冷千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不过事情只怕很快会有转机。”严八姐道,“所以我才赶紧渡河来通知两位——石梦泉已经在东海大败蓬莱舰队。虽然他现在还未回到江阳——说是在追歼敌人余部——不过,迟早要回来。那时,无论是刘子飞获得水师掩护渡河而来,还是玉旈云设法把刘子飞给除掉了,自己率部南征,总之,樾寇是要杀过来了。”
“哼!”冷千山重重放下酒杯,“来就来,难道我还怕他们不成?不过最好还是让他们先斗个两败俱伤,这样可以减少我军不少麻烦。”
“刘子飞的部众在江阳驻扎了两个来月,已经消耗了不少东海三省的粮食。”严八姐道,“所以他们要南下,只怕还得有一段时间准备粮草。还有一件更为重要的事——石梦泉剿灭了蓬莱舰队,同时也就夺回了那艘装载重石的船。两天前,这批重石已运到江阳,让他们的工兵营押送到兵器作坊去了。如果樾军立刻用重石来铸造火炮——我不知他们能造多少门炮,又能几时造好,但总之,对我军会是一大威胁。”
“这倒的确麻烦!”冷千山皱起眉头,“我军也得多配些火炮才好。不过天冶城离揽江太过遥远,待我秉奏朝廷,要求加配火炮,他们再通知天冶城……这样一来一回,只怕要几个月的时间,到时候……”
“将军只管去秉奏朝廷,且看结果如何。”严八姐道,“我和弟兄们潜入樾国,原意就是要夺回重石——如果没法夺回来,也不能让樾寇拿着咱们的矿石造出火炮来打咱们。我们会想办法毁了他们的兵器作坊。”
“妙极!妙极!”冷千山拍手,“之前他们自己在那儿唱戏,说楚国奸细祸乱江阳,如今咱们就给他们来了弄假成真——说不准他们还会以为是刘子飞在作怪。到时候玉旈云真要和刘子飞斗个你死我活了!”
“要说弄假成真,其实早就已经如此了。”严八姐道,“之前将军是否接到刘子飞的书信,说要磕头认错,割地赔款?那就是因为玉旈云刚刚负伤回到江阳的时候,有几个我国的武林同道前去刺杀她,就被刘子飞抓住了大做文章。”
“真混帐!”冷千山顿足骂道,“这些武林中人成事不足——”才说到这里,想起这是连严八姐也骂在内了,连忙打住。
严八姐倒并不在乎:“我们绿林中人考虑事情比较简单,无非是快意恩仇,惩恶扬善罢了。见到贫弱的,就拉一把,见到恶人,就一刀捅过去。所以大伙儿想着,杀了玉旈云就能从此解决一切问题,也不是出于恶意。只不过是我们没想到,就算杀了玉旈云,杀了刘子飞,连樾国皇帝都杀掉,樾国依然会有人觊觎我国的大好河山。但无论如何,我看这些直肠直肚的江湖同道总比那些满口仁义道德,背后阴谋诡计的所谓泰山北斗好得多了。”
程亦风知他是说端木平,晓得这段往事不堪回首,想打个岔,却忽然想起端木槿来,因问道:“严大侠在对岸多时,可有见到一位叫做端木槿的女大夫么?”
“她?”严八姐蹙了蹙眉头,“真不知该说她迂腐,还是说她没良心——她是江阳惠民药局的管事,在东海三省,她的威望和罗满、顾长风不相上下。她仁心仁术,这固然值得佩服,但是她却连玉旈云这样的魔鬼也全力医治。我倒要看看两国开战,她如何自处。”
开战,又是开战!程亦风感到无比厌烦,为何要开战?两国究竟有何仇恨,要这样不断流血,不死不休?这个问题,仿佛刚才严八姐已经回答了——这根本就无关仇恨,而是天下容不下两个霸主。只要两国都还存在,就总有一个想要吞掉另一个。等到这一天终于来到,下一个敌人应该就是西瑶。而西瑶之外还有许多别的邦国。大约不到天下归于一人之手,争斗是永不止息的吧?而等到天下只有一个霸主的时候,又会有人对那霸主之位起非分之想了。
你争我夺,永无止境。为何人要生于如此的世界?
不禁给自己斟了一杯,仰脖子喝干了。
冷千山不知他的心思,又给他满上,同时也唤人来给严八姐添了一副碗筷:“既然来到,就借程大人的酒菜招待你吧——多谢你和你的那般忠肝义胆的好兄弟。”
“岂敢。”严八姐谦道,“大家都是楚人,自当为国尽一份力。”
于是冷千山就又向严八姐打听了许多江阳樾军的情形。而程亦风则一杯接一杯地喝闷酒,最终,不醒人事。
次日,严八姐就回到江阳去了。揽江这边的日子还一切照旧。程亦风在衙门里处理公务,冷千山则时不时地应付刘子飞的挑衅。如今他知道刘子飞的舰船根本就是没牙的老虎,就大胆了许多,让士兵尽量用最少的炮弹去震慑敌人,不要把火药和铅弹浪费在闹剧之中。
如此不知不觉便到了五月下旬。一日,从镇海传来消息,乃是关于樾国水师与蓬莱国交战的,大抵和严八姐所说相同——石梦泉率部大胜蓬莱人之后又继续乘胜追击,打得蓬莱兵士丢盔弃甲。而樾军兵舰更封锁了蓬莱人回归祖国的通路,誓要将他们消灭在海上。蓬莱人无计可施,唯有向南逃窜,近日有不少进入了楚国境内。由于蓬莱名义上也是楚国的属国,镇海作为他们逃亡楚国的第一站,不能将他们拒之门外。臧天任不得不动用官府的资源,又发动民间善会、善堂帮助,暂时安置这些蓬莱人。向垂杨则想趁此机会向蓬莱人打听樾军水师的情况。但这些溃不成军的丧家之犬哪儿能说出个所以然来?况且他们大多不会说汉语,大部分时候只是聒噪地大骂樾军以多欺寡而已,把向垂杨的脑袋都吵疼了。而这群人中最麻烦的是一个军官,名叫藤原华,原系蓬莱国王后之胞弟。他会说一些汉话,所以常常以汉语诸多要求,且嚷嚷着要面见元酆帝,请楚军出面替蓬莱人报仇雪恨。
向垂杨固然觉得楚军没必要趟这浑水,但对方毕竟是友邦皇亲,不敢怠慢——况且也觉得把此人送离镇海,才能耳根清静,于是决定派人护送他前往凉城。
“此人傲慢无礼,甚是麻烦。”向垂杨在信里写道,“冷兄与程大人不必对他太过认真,只求让瘟神平安过境便好。”
话虽这样说,程亦风作为揽江的地方官,还是得按照接待国宾的礼仪准备一切。六月初三那天,这位藤原华就带着随从在镇海士兵的护送下来到了揽江。他穿着宽袍广袖的蓬莱服饰,配着长刀,神情甚为倨傲,见到程亦风连招呼也不打,反而叽里呱啦地跟自己的随从说蓬莱话。因揽江、镇海都地处偏僻,没有传译的人,所以没人明白他在说什么。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才听他操着奇怪的口音道:“你程亦风大人吗?我听说你是楚国的民族英雄,曾经多次大败樾军,等我面见楚国皇帝,也要请你带兵出征,替我杀光樾国人,报仇!”
程亦风苦笑了一下,道:“若是樾寇犯境,程某自当克尽本分,与他们抗争到底。”
这藤原华的汉语看来十分粗浅,所以听不出此语的言外之意。大呼一声“杀樾人”,继而又用蓬莱话喊了两句,估计是差不多的意思,他的随从呱呱响应。一行人就被引进揽江城去了。
先已定下让他们落脚的地方——乃是之前抄没的乔家宅院,在揽江成里算是最舒服气派的居所了,还特地招募人来清洁整理了一番。程亦风满以为可以让这位蓬莱皇亲满意。却不料才到门口,藤原华便“嚯”地一声大喝:“为什么要我住在这样的地方?”
程亦风被他吼得一愣:“藤原大人息怒。揽江穷乡僻壤,这已经是全城最好的宅邸了。之前的主人是这一带最大的财主,几乎所有的生意都是他家的呢。”
“财主算什么?”藤原华骂道,“做买卖的——下贱!在我蓬莱国,做买卖的比艺人还下贱!我乃堂堂蓬莱武士,你让我住在这样的地方?”他边说边拔出长刀来,“唰唰”挥了两下,寒光过处,已在乔家的大门上画了个叉。那些随从见状,也都跟着拔出刀,齐齐朝乔家大门砍,一时间“咔咔”声不绝,木屑乱飞,楚国诸人纷纷后退。
眼见着乔家的门槛就快被剁烂,程亦风实在看不下去,出声劝道:“藤原大人——如果您不喜欢住在这里,城里也有其他的客栈,不如跟程某人去挑一间如何?”
“客栈?”藤原华瞪圆了眼睛,“要我和那些来来往往做买卖的人住在一起吗?”
见他提着刀向自己逼近,程亦风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们揽江的客栈……那个……若是藤原大人不嫌弃,程某人可以把寒舍让给您住。不知您意下如何?”
“寒……舍……”藤原华愣了愣,随即喜上眉梢,“就是你家?那可好啊——程大人你是楚国的大英雄,我愿意到你家去,我要和你比比刀法!”
这可差点儿没把程亦风吓得差点儿摔个跟头:“比试刀法?藤原大人误会了……程某只不过是一介书生,平时连砍瓜切菜都笨手笨脚,哪里会什么刀法呢?”
“不会刀法?”藤原华瞪着他,“不会刀法算什么民族英雄?你一定是骗人——是看不起我们蓬莱武士吗?”
见他气势汹汹,程亦风连连后退。好在衙门里跟着来的差役挺身护上来道:“程大人的确不会武功。藤原大人要是想比试,可以到衙门里来,我们陪你练几趟就是。”
藤原华上下打量着他,眼神甚为轻蔑:“你是什么人?我乃蓬莱国皇后胞弟,岂能与你这种无名小辈比试?你——只配和我的马夫比试——”说着,招手叫后面一个随从上前来,嘀嘀咕咕说蓬莱话。
莫非是要当街动手么?程亦风急了:“藤原大人……这个……这个不太妥当吧?我楚国乃是礼仪之邦,不能……”
还没说完,那个蓬莱国的随从已经挥刀向差役砍了过来。差役哪里料到对方说打就打,大惊失色,连忙滚地避开。但那随从并不放过他,一刀接一刀,砍得又疾又狠,仿佛要将其置于死地似的。那差役本来功夫寻常,又被别人占了先机,此刻全无招架之力,哪儿还有还手的功夫?只能在地上狼狈万状地滚来滚去。蓬莱人中爆发出一阵哈哈的嘲笑之声:“楚国人……猪!”
其余的差役看不下去,纷纷拔出佩刀前来助战。但不料那蓬莱随从功夫甚是了得,以一敌众,仍然占尽上风,长刀舞出万朵银花,让楚国差役们没一个近得了他的身。只不过转眼的功夫,只听“呛呛”数声,好几柄佩刀被挑飞,又伴随“嗷嗷”惨呼,两个差役挂了彩。
藤原华得意地哈哈大笑:“程大人,楚国武士就只有这点本领吗?凭这点本事,你们怎么和樾国交战?”
程亦风很是恼火,真想反唇相讥——你们的武功高强,怎么被樾国水师打得落花流水呢?不过他深知眼下他的一言一行关乎两国之交,不敢意气用事,唯有强压怒火,道:“藤原大人,他们不过是这穷乡僻壤的几个衙役,所办也不过是些鸡鸣狗盗夫妻吵架之类的案子,并不需要上阵杀敌,功夫自然不能和贵国武士相比。还请藤原大人管束手下,不要伤害他们才是。”
“哦?”藤原华眯起眼睛,“那贵国的……高手武士在哪里?”
“自然是在揽江大营里!”有个差役摔进了水沟里,浑身污泥。“揽江大营里都是我楚国一等一的勇士,有本事你们去和揽江大营的兵士比武。欺负我们这些负责收粮和抓贼的,算什么?”
“揽江大营?”藤原华怪腔怪调地重复,“在哪里?快带路!”同时,举手示意自己的随从收起刀来。
程亦风不由急得直跺脚,暗怪那差役口快——将这群喊打喊杀疯疯癫癫的蓬莱人带去大营,不是给冷千山找麻烦么?他有心劝阻,可藤原华根本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已催促那差役带路上揽江大营去,而其他的差役惨遭辱骂殴打,心中气愤,只盼冷千山的部下能帮他们出一口恶气,也都上前指路。程亦风唯有摇头苦笑,一壁吩咐人张罗车马,一壁叫一个差役先快马去揽江大营跟冷千山通报一声,免得后者骤然见到这群不速之客,不知如何应对。
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向揽江大营出发。程亦风还故意让车夫放慢速度,好让冷千山有准备的时间。是以,等他们到达之时,已近黄昏时分。冷千山带着数名部下,在大营门口等候,一见到他们的车驾到了,立刻就引到练武场来。“难得藤原大人好奇我国勇士的武功,冷某人甚感荣幸——不如哪一位要先来赐教?”
藤原华一见到那场子边上架着的兵器,就两眼放光,拊掌道:“好,好,这才是勇士应该住的地方!”即向方才那个刀劈差役的随从招招手,让他下场比武。
那人依旧使蓬莱刀,舞得水泼不进。但冷千山挑选的部下也不含糊,用一支长枪或挑或刺,让对手占不到分毫便宜。两人直斗了百来个回合,冷千山的部下卖了个破绽,向后蹿去。蓬莱人飞身扑上,结果就中了计,被一枪扫飞钢刀,败下阵来。
“好!好!好!”藤原华鼓掌,“楚国勇士,果然厉害。”但同时也瞪了自己的随从一眼,叽里呱啦骂了几句蓬莱话,又叫另一个随从下场比武。
他一共有八名随从同来,与冷千山的部下较量,常常都打到一百回合开外,不过各有胜负。到最后一个也比试完毕,藤原华就自己脱了袍子,走下场去,道:“该我来领教领教了——冷将军,既然你的部下都如此了得,我想你一定也是个英雄。可否跟我比试?”
随从已经如此骁勇,这藤原华只怕也是个厉害角色。程亦风不禁担心地对冷千山道:“将军不要和这夷人一般见识,免得受伤。”
“不打紧。”冷千山道,“这种皇亲国戚,傲慢非常,若是拒绝他,还不知道他又闹出什么花样来!咱们现在就是要平平安安地让他度过今日,然后送他继续上路罢了。我就陪他玩玩,输赢有什么紧要?”因也捋起袖子,将长袍的下摆掖在腰间,拿过剑来,道:“藤原大人请。”
“好,好好,我早就……手痒了!”藤原华说道,腕子一抖,刀鞘便飞了出去。他举刀高过头顶,一步一步向冷千山走了过来。到跟前,差不多只有两三尺的距离了,才大喝一声,向冷千山兜头斩下。
这一招平平无奇,速度也不快。冷千山丝毫不需要考虑,就横剑架住。兵刃相接,发出“呛”的一声。冷千山只觉虎口震了震,藤原华却向后退了数步。“好,再来!”他喊道,又将刀举过头顶,重新朝冷千山逼近。仍然在距离两三尺的地方停下,然后大喝一声,落刀直砍。
冷千山愣了愣:怎么又是这一招?于是再次举剑挡住。仍是“叮”的一声脆响。冷千山纹丝不动,藤原华则退后了好几步。
“好!再来!”藤原华又高呼。
如此,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举刀向冷千山劈下,被挡住,退后,呼喝两声,仍旧攻上。场边的人看得越来越莫名其妙:这是哪门子的比武?简直好像把冷千山当成稻草人一般。冷千山心中也犯嘀咕:这蓬莱人如此举动,究竟是认真比试,还是拿他寻开心?
终于,藤原华砍了二十来次,再退后的时候,没有说“再来”了,而是垂下了刀,道:“佩服,佩服,将军面对我蓬莱钢刀,和我‘无刀流’的剑术,竟然面不改色。真英雄。今日比武,算我们两边打和了吧?”
冷千山哭笑不得,拱了拱手:“藤原大人承让了。”
“什么?”藤原华瞪眼,“让?我们蓬莱人做事从来不会让人,也不要别人让我们。你若不服,我们重来比过!”说时又举起刀来。
换在以往,冷千山早跳起来了。不过此刻对岸有虎视眈眈的敌人,他才没有闲工夫和这个不知所谓的蓬莱贵族纠缠。当即摆手:“不,不,不,蓬莱刀法十分高明。再较量下去,只怕耽误了藤原大人休息,也耽误你上京的行程。天色已晚,不如让冷某人招待各位贵客在营里用餐便饭吧?”
“用饭?”藤原华摇头,“不必麻烦。我们有幸来到楚国勇士居住的地方,只要能四周见识一下,就心满意足——我等虽然落难,但也不是讨饭的乞丐。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吃饭。”
“这……”冷千山皱了皱眉头,“兵营重地,岂能随便让外人参观?恕冷某人难于从命。”
“难……于……从……命……”藤原华重复着这四个字,“啊,就是不方便的意思?冷将军不用担心,我等并不是要窥探您军营的秘密,只不过是对火炮十分好奇——樾国人用火炮打我们,让我们死伤惨重。我们是输给了火炮,不是输给樾国士兵。所以我们很想看一看火炮是什么样子。之前在镇海,大家忙着疗伤,忘记跟向将军提起,如果今天不能在揽江见识一番,又不知要等到何时。”
程亦风和冷千山互望了一眼,心中俱想:这蓬莱人果然和向垂杨说的一样麻烦。若今日不遂了他们的心意,让他们瞧瞧楚军的火炮,只怕他们要搞出更多的麻烦来!
于是冷千山道:“既然藤原大人对鄙国的火炮如此感兴趣,冷某人倒可以带几位去瞧瞧——不过也得事先提醒一声,目前樾楚交战之中,我并不知樾军几时又来挑衅,诸位跟我上城楼去,我可未必能够担保诸位的安全。”
“不怕!不怕!”藤原华立刻喜上眉梢,“我们蓬莱武士没有怕死的。和樾军面对面搏斗,我们都试过,如今站在楚国的城里,还怕什么?冷将军快带我们去开个眼界。若是正巧遇到樾国的混帐打过来,我们可以加入楚军,亲手复仇!”
他们加入楚军?还不是帮倒忙吗!冷千山不禁止心中求神拜佛,不要再此刻遇到刘子飞的舰船。但已经骑虎难下,唯轻轻叹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亲自在前面带路,领着藤原华一行上城楼去了。
程亦风也只得陪着。一路上自然要经过士兵的营房、库房等地,藤原华事事好奇,问题不断,有些冷千山可以回答,便对他讲解一二,有些则随便敷衍。到了城墙脚下时,见到有几个士兵推着装火药和铅弹的车过来。藤原华一眼就认出铅弹了,指着,兴奋地叫道:“就是这个!樾国人就是用这个打坏了我们的船!”
“这便是火炮用的铅弹。”冷千山道,“旁边那一桶就是火药了。此物甚为危险,藤原大人还是不要轻易触碰为佳。”
藤原华仿佛听不懂他那文雅的话语,径自上前指着那火药问士兵:“这个……如果有很多,是不是可以把樾国人炸上天?”
那士兵不晓得他是何人,只听他说要炸死樾寇,就十分开心,答道:“如果把咱们库房里的火药全都运到江阳去,一定能把整个江阳城都炸上天,那城里城外的樾寇,自然也就被炸上天了。”
“哈哈,好极了!”藤原华拍手,又向随从说了几句蓬莱话,一行人竟然齐刷刷跪倒,向那铅弹和火药连连叩首。惊得那几个运送弹药的士兵瞠目结舌。冷千山和程亦风也讶然问道:“藤原大人,这是做什么?”
藤原华一连磕了九个响头,才站起身,道:“火药、铅弹威力无穷,能够助我们报仇雪恨,难道不应该跪拜吗?我们蓬莱国,一向尊重英勇善战之人,上古有些武将,因为杀敌无数,被我们奉为武神。火药如果真能将整个江阳都炸得稀烂,岂不比武神更厉害?”
冷千山暗暗好笑,请他们继续上城,以便“参拜”火炮,又轻声对程亦风道:“这些蓬莱人天生尚武好斗,难怪会跟玉旈云纠缠上。”
程亦风只摇头苦笑:“不管他们国家风俗如何,反正咱们只需要招待他们一天,明天吧把这帮瘟神送走便万事大吉了。”
那天起更之后,天色暗沉,再也望不见水上的舰船,甚至连身边的火炮也变成了一个黑影,藤原华一行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揽江大营。回揽江城的路上,他们几个还兴致勃勃地用蓬莱话交谈,进城之后,倒没给程亦风惹任何的麻烦,甚至问到他们要去何处下榻,藤原华竟然说:“之前那个财主的家就好——我们蓬莱武士,对吃喝住宿这类事向来不讲究。能吃饱,能睡下,就可以。”
程亦风不禁张口瞪眼,暗道:之前又是哪一个在乔家门前大打出手呢?
不过,蓬莱“贵客”既然发了话,他自然不会多嘴惹麻烦,早早将藤原华等人送了过去,又吩咐张罗好了晚饭,就自己回府去了。
折腾了大半日,他累得倒头就睡,上半夜连个梦都没做。到了下半夜,却听到惊天动地一声巨响,吓得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初初还不知是梦是醒,但那“轰隆”之声又接连传来。他确信是出事了,便赶忙跑出房门瞧个究竟。但见东北方半边天被诡异的红光照亮。知道那是揽江大营的方向,心中不禁一紧,连忙吩咐同样被惊醒了的门子火速去打探消息。
门子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程亦风心焦如焚,在门口等待,见外面众多百姓也纷纷从家中出来探问究竟。大家都仰头望着东北方向。那红光冲天直上,久久不息,到了黎明时分,与霞光混在一处,又至天光大白,这才消失。但整个揽江城都可以闻到浓烈的焦糊之味。那时门子才回来了,和一个揽江大营的士兵一起,报说昨夜大营军需库起火爆炸,负责看守的那一队士兵自然被当场炸死,而附近营房也被波及,虽然经过众将士的连夜扑救,大火已经熄灭,但伤亡人数尚未点数,但应该在五百人以上。
程亦风听言,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冷将军可好?军需库怎么会起火了?”
“冷将军只不过是救火的时候有些皮外伤,并不打紧。”那士兵道,“至于起火的原因,冷将军怀疑是有人纵火。这几天到过揽江大营的外人,也就只有那伙蓬莱人了。所以将军他已经派了一对人马去抓捕他们。”
藤原华一行?程亦风蹙眉,的确值得怀疑。不过这样抓捕友邦皇亲,万一弄错了,岂不麻烦?
“我去看看。”他道。便让人准备车驾,匆匆赶到乔家宅院来。
到的时候,冷千山率领部下已经将乔家宅院包围了。藤原华一行大约刚从大门里出来,被堵住了,十分恼火,道:“冷将军,你怎么可以这样随意诬赖我们?我们蓬莱国一向臣服于楚国,我们也仰慕楚国勇士的威武,怎么会去你的军营放火?”
冷千山道:“我军的军需库守备森严,从来没有出过意外。只因昨日你们几个来过军营,结果就起了火,还炸死炸伤许多兵士——你们来我军营说是为了和我的士兵比武,这已经很奇怪,之后你们又要求四处参观,这就更加不合常理了。所以嫌疑最大就是你们,烦请跟我走一趟!”
“冷将军,我敬你是一位勇士,但是你不要欺人太甚!”藤原华道,“我们是真心想与你的部下切磋武艺,也真心仰慕火炮的威力——你非说我们去你的军营的放火,但我们昨夜一直都在这里,难道有□术吗?”
冷千山看了看旁边那几名护送藤原华来此的镇海士兵,他们也都点头:“昨夜的确没有人离开这所宅院。”
冷千山两眼充血,额上青筋暴露:“你们没打瞌睡吗?”他瞪着来自镇海的士兵。
“这个……”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睡得跟死猪一样,有人离开你们也不知道!”冷千山怒吼,又招呼手下,“先不管那么多,把他们抓回去,慢慢调审问迟!”
“将军……”程亦风提醒,“他们虽然可疑,但是也要三思而行,万一弄错了,就得罪蓬莱国了。”
“他娘的,蓬莱国算什么?”冷千山怒道,“蓬莱弹丸小国,就算得罪了又怎么样?错怪了他们,罪责我一个人背。但是如果他们是居心叵测的樾国奸细假扮,放他们走了,岂不万分危险?此刻宁可错杀,不可漏网!”
樾国奸细!程亦风心中一憷:樾国奸细神通广大,看他们在凉城闹的那场风波就知道了!还有那个小莫,竟潜伏在自己身边许久,也未露出丝毫破绽。如今两军对峙,楚军全靠着火炮的威力,才严严地将敌人拦截在大青河上。刘子飞现在没有水师保护,无法将步兵运过河来,他最想做的,岂不就是摧毁楚军的防势吗?在军需库纵火,既毁坏了弹药,也炸死炸伤多名士兵,这岂不正是刘子飞需要的吗?
不由出了一身的冷汗。看了藤原华等人一眼,并瞧不出什么破绽——但哪个细作会在脸上写上“奸细”二字?他优柔寡断,已在凉城错了一次,在这里决不能错第二次。因道:“好,冷将军,我也赞成宁枉勿纵。先将他们管束起来,就算查不出什么,总好过放他们走,然后担惊受怕。万一真的错怪他们,罪责我来担——反正接待他们本是我的职分。”
“我看九成错不了!”冷千山一挥手,“抓人!”
士兵得令,便都朝藤原华一行逼了过去。后者的随从纷纷拔出刀,护在主子的身边,口中叽里呱啦喊个不停。有些士兵昨日领教过对方的武功,晓得他们有些本领,不过此刻倚仗着人多,且无需顾及什么“点到即止”,所以全不在乎,只管逼近。很快,双方的兵刃就已经碰上了,发出“嘶嘶”的摩擦声。有个士兵挥刀欲砍。但却听圈中的藤原华大喝一声:“慢着!”
大家都一愣。他叽里咕噜了几句,推开自己的随从,走出来道:“你们竟然说我们蓬莱是弹丸小国!竟然怀疑我们堂堂蓬莱武士是樾国奸细假扮——士可杀不可辱!蓬莱武士的荣誉高于一切!你要抓我回去审问吗?我就跟你回去,看你以后怎么负责!”说着,将自己的长刀“哐”地一下丢在了地上。
他的随从们愣了愣,有人出声嚷嚷,似乎是劝他,但是他叽叽咕咕地呵斥,那随从就垂头不说话,也将长刀抛在地上。随后,余人也都放下兵器。
藤原华伸出双手:“怎样,冷将军,你要给我们上绑吗?”
“哼!”冷千山冷冷一笑,“别以为惺惺作态我就会上你们的当——绑起来!”
士兵们应声而动,转眼就把藤原华一行五花大绑。
“正如我方才所说,若是我错怪了你,他日随你处置。”冷千山道,“不过,我看你这奸细,是不会有机会的。你的主子是谁?是玉旈云还是刘子飞?”
“玉旈云是我的仇人!”藤原华道,“刘子飞是谁?”
“装傻的本领倒很强!”冷千山“哼”了一声,“反正我已经把你绑了,也不差大刑逼供——倒要看看是你的嘴硬,还是我的铁棍硬。”
藤原华的表情竟比冷千山还要冷傲:“我们蓬莱武士也许技不如人,但是绝不怕人威逼。我非要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可!”
冷千山不想再与他多费唇舌,吩咐士兵:“快带走!”
士兵们点头答应,就把藤原等人都甩到了马上。才要打马离去,却忽见街道尽头一人驰马匆匆而来,所着也是揽江大营的服色。
“将军!”那人在马上叫道,“大事不好!樾寇的舰船又来了——这次来了八艘!”
作者有话要说:这学期超级忙的……但是作者没有弃坑……大家放心……学生放暑假了,本教授会努力填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