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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亦风来到揽江的时候已经是腊月中。由于此地接近大清河入海口,所以较他处更为阴寒湿冷——对岸樾国境内已经下过雪,是一片银白的世界。楚国境内虽然天气晴好,但也一篇萧索,空气里弥漫着严寒的气息,吸一口便觉得冷到骨髓里。
冷千山亲自前来迎接程亦风,又在军中给他设宴接风。对于京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知道得并不十分清楚,所以对程亦风被贬一事显得万分不解也万分不平,拉住程亦风要问个明白。然而程亦风却也不能多说,只道:“程某人在官场起起落落,做县令已经不是第一次,何足怪哉!以后还需要冷将军多多关照。”听他这样说,冷千山唯有不再多问,只是埋怨在京师无事生非的人,全然不记得自己当初也是其中之一。
臧天任和程亦风一路同行,这日也在揽江,预备休息一夜,次日再继续到镇海去。是以接风宴结束之后,冷千山带他们二人以及臧天任的妻儿一同来到前任县令的居所。安顿好之后,程亦风便到衙门里询问是否有遗留下来要审理的案子,但不料衙门里空无一人,寻到一个打杂的,言说,衙役们都巡逻去了,而师爷在前任县令病逝之后因无人延聘他,也不来衙门。程亦风不由愣住——他人生地不熟,岂不成了睁眼瞎吗?忙向那打杂的打听了师爷的姓名住址,打算登门拜访。
“上街走一走也好。”臧天任道,“权当是考察民情吧。”两人便抄着手,向外面走去。
揽江县城并不大。以前楚国和郑国互通贸易,有许多大商号在此设有分号。不过自从郑国为樾所灭,大清河两岸的贸易也中断了,商号也纷纷从这里撤走。有些街道尽是空铺子,陈旧的门板朽坏了,寒风穿堂而过。不过,走了几条街之后,眼前却忽然变成了另外副景象——只见店铺间间光鲜,食肆酒楼布行米铺应有尽有,往来百姓也络绎不绝。程、臧二人不由觉得十分奇怪——怎么几步之遥,不同世界?他们便走上前去细看商铺中的货品,但见米面雪白,丝绸光鲜,珠宝璀璨,决不下于凉城的商铺——甚至,凉城的百姓尚无力购买的一些货品,诸如珍珠米,西瑶白茶等等,在此处,只不过短短一顿饭的时间,便有好几笔成交。揽江小城,怎么富庶至斯?
“老弟,看来你捡了个肥缺。”臧天任玩笑道,“找遍楚国,也不见得有如此富有之地。还以为咱俩被驱赶到了穷乡僻壤,谁知到了人间天堂呢!”
程亦风笑笑:“却不知揽江小镇,有何出产,又或者有些别的什么生财之道。可惜前任县令已经不在人世,否则倒真想请教他如何将一个边境小城治理得比凉城还繁华。”
“去问他的师爷也是一样的。”臧天任道,“就怕那师爷狮子大开口,老弟你聘请不起呀!”
两人笑着,穿过了几条繁忙的街道,又向人打听了一下,这才找到那个师爷的住所——竟也有三间瓦房,庭院十分宽敞。
师爷名叫钱励,听闻新任县太爷亲自上门,又是大名鼎鼎的程亦风,赶忙诚惶诚恐地迎进去奉茶。程亦风注意到,这是也沏上来的茶,也是上好的西瑶白茶,连自己都舍不得买。忍不住问道:“请问钱先生,揽江有何特别的出产吗?百姓多以何为业?与何人贸易?怎么如此富庶?”
钱励笑着看了看他:“两位大人从街上来,可曾注意到咱们揽江商铺的招牌?”
程、臧二人相互望望,摇头。
钱励道:“一会儿二位大人回去的时候可以仔细看看。揽江大部分招牌的下面都有一个小小的‘恒’字——这表明,铺子是正恒商号的,是乔百恒乔老爷的产业。”
“乔百恒?”程、臧二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一号人物,“钱先生的意思,揽江大多数商铺都是这位乔老爷的?那他岂不是富可敌国?未知是何方神圣?”
“乔老爷本是郑国人。”钱励道,“他家也算是郑国名门望族,他父亲乔日新乔老太爷乃是郑国水利第一人,听说没有任何工程难得住他。樾军东征占郑国时,将乔老太爷征去军中,并以乔家全家性命为要挟,要乔老太爷毁坏堤坝,水淹郑国,好让樾军不战而胜。老太爷无奈为之,最终成了郑国亡国的罪人。乔老爷甚为悲愤,不愿为樾寇所奴役,就逃到楚国来,凭着自己的本事,和当日所带来的银两,在此做起了生意。黄天不负有心人,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买下了许多铺子——二位大人由县衙过来,应该也经过了乌篷巷,别看那里的商铺都关着门,其实已经被乔老爷买下,不久便会开业了。”
原来是个传奇人物!程亦风惊叹。
“那乔老爷究竟做的是什么生意?”臧天任问。
“二位大人不是也见到了吗?”钱励道,“什么生意都有。而且,咱们揽江半数人都是替乔老爷做事的,要不是他的伙计,要不种他家的田地,要不,就是和他做生意的。所以,在下说句不知高下的话,程大人到了揽江,一定不要得罪乔老爷,否则,只怕难以长久。”
程亦风皱了皱眉头:“虽然他是一方富豪,但是他若为富不仁鱼肉乡里,我绝不姑息。”
“这一点大人可以放心。”钱励道,“乔老爷非但不会鱼肉乡里,他还是个大善人。揽江的善堂、善会、义塾,大多靠他捐银两呢!就连县衙门口的那条路,也是乔老爷出银子翻新的。”
“这还真难得!”程亦风对这位乔老爷不禁充满了好奇,“寻个时候,我也许该去拜访拜访他。”
“大人不必心急。”钱励道,“乔老爷虽然是郑国人,但是对楚国官府也十分尊重。大人正式上任的时候,他应该会来拜访大人——尤其,大人还曾经是重创樾寇的英雄。乔老爷必然十分敬重你。”
当下,有关乔百恒的话题就告一段落。程亦风诚心邀请钱励再回衙门做事,钱励也欣然应允。看天色将晚,双方便彼此告辞。程、臧二人原路走回去。再次经过那些商铺时,果然见到招牌下都有一个“恒”字。不免又议论起这位奇怪的乔百恒来。
“旁人不食周粟,最多不过是饿死了自己,在史书上占据芝麻大一点儿位子。”臧天任道,“这位乔老爷却因为亡国,成了一方首富,更使揽江欣欣向荣,不知史官要如何评价?”
“臧兄既然对此人如此有兴趣,不如多留几天。”程亦风道,“或许有缘相见。”
臧天任道:“这却不好,岂能耽搁去镇海的行程呢?再说,镇海说不定也有些郑国流亡来的传奇人物呢。”
两人一路聊着,回到住所。只见门口两乘轿子等着。有个衣着光鲜的家丁上前来行礼道:“二位一定就是程大人和臧大人了。小的是乔百恒乔老爷府里的,奉老爷之命,请二位过府洗尘。”
好灵通的消息!程、臧二人互望了一眼。原本以他二人的性子,地方乡绅的宴请,是绝对不会去的。但此时,禁不住对乔百恒的万分好奇,俱想:且去见识见识这个人也好。于是上了轿子,在那家丁的带领下,来到了乔家的大宅。
算起来,郑国为樾军所灭,也不过就是年初的事情,乔百恒流亡到楚国,最多也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但是程、臧二人看他的大宅屋宇错落,气势恢弘,竟像是经营百年的大富之家,实在叫人讶异。到进入厅堂,再看那陈设布置,古董珍玩琳琅满目,更咂舌万分。
“这乔老爷到底如何发家?”臧天任小声道,“这架势,倒有点儿像是拿假官票发财的张至美呢!”
程亦风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难道真的和假官票案有关?乔百恒乃是樾国细作的一员?就这样让咱们碰上,未免也太巧了吧!”
两人嘀咕着,落了座,不时,乔百恒就亲自迎了出来。这便更加人惊异了——本以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商贾,未料却是一个比程亦风还后生的青年。而且言谈举止,竟是书香世家的气派。没有半分铜臭味,也不像张至美那样胡言乱语叫人生厌。
乔百恒对自己的介绍,和钱励所说的差不多。乃是不甘被樾人奴役,才来到楚国。他说,自从樾军占领郑国,设立东海三省,玉旈云任用亲信罗满为总兵,将东海三省的百姓当成军队士卒一般来管理,废除市场交易,实行“不劳动者不得食”的限量配给制度,不论男女老幼,农夫书生,都要从事耕田纺织,又挑选了几个卖国贼,封了六品官,替樾军买走了市面上所有的粮食药材,使得老百姓不得不听其摆布。由于玉旈云在朝中权势极大,罗满虽然只不过是总兵,但权力却凌驾于总督顾长风之上。现在,东海三省的百姓苦不堪言。
“我郑国百姓,谁人愿被胡虏奴役?”乔百恒道,“可惜,不是人人都像在下这样有些门路,可以逃亡到楚国来。不瞒二位大人,在下虽然身在楚国,但心还留在大清河北岸。只要有机会,就会偷偷运些粮食、药材去接济同胞。盼只盼有朝一日,能将樾寇赶出我郑国的土地去。”
“难的乔老爷有如此大志。”程亦风道,“樾寇多行不义,总有自取灭亡的一日。程某听说乔老爷在揽江做生意,雇用了不少楚人,又赁田地给楚人耕种。今日看到揽江百姓安居乐业,乔老爷贡献不小。”
乔百恒笑了笑:“我乔家虽然不曾为官,但家父一直教导我,无论身处何地,一方百姓就是自己的亲人。家父精通水利工程。在下不才,并未得传他老人家的衣钵。所喜,还有点儿做生意的本领,既然来到楚国,只能用这点儿绵薄的本事造福一方百姓了。”
“令尊……乔老太爷,听说还在樾军的掌握之中?”臧天任问。
乔百恒露出悲愤之色:“正是。玉旈云为了攻打我国,毁坏堤坝,使我国大清河沿岸的许多州县变成一片汪洋,后来又爆发鼠疫,百姓若不是惨遭不幸,就背井离乡。如今樾寇既然占领了我国,就想重修堤坝,好恢复农耕,供养他们的军队。这自然少不了家父。所以家父还一直被罗满软禁着。”
樾军东征的种种所为,程亦风也早就听说了。想到尸骨遍野,就感到心痛。这群凶残贪婪的胡虏,必然不会就此满足,不知几时又要渡河而来?他实在不敢想象。
不时,乔家的下人摆上宴席来,请程、臧二人入座。席间,乔百恒又向二人介绍了不少北方的情况。本来程亦风身在兵部,不时就有探子将樾国的消息报告他知晓。但自从假官票案发,他又被谪贬出京,长途跋涉的那一段时间,对樾国的消息一点儿也没听说。从乔百恒的嘴里才得知原来不止楚国京城发生了巨变,樾国那边也有惊心动魄之事。权力甚大的赵王一党血溅皇宫,而玉旈云借着与翼王订婚成为参与议政的内亲王,从此之后,樾国朝野只怕再没有可与之抗衡的了。
“这个翼王是怎样一个人物?”臧天任道,“竟然娶玉旈云做妻子?”
“这个在下可就不清楚了。”乔百恒道,“他是樾国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听说是个花天酒地的草包废物。从来不参与朝政。最近所干的事情,也不过就是监督皇陵的修建。玉旈云肯嫁给他,只怕就是为了成为议政王吧。”
“这个女人也真可怕。”臧天任道,“为了权力,什么都不顾。”
“多行不义必自毙。”乔百恒道,“她在攻打我国的时候,曾经身染重病,差一点儿就没了性命。我听说,她留下了病根,时时会发作,也许活不了多久了。希望老天爷早日收拾这个女魔头,为千万枉死在她手中的百姓报仇。”说时,举起酒杯来,一饮而尽。
程、臧二人也各自饮了一杯。这时,乔家的下人捧出一大罐香气扑鼻的汤来。乔百恒便介绍道:“二位大人一定要尝一尝,这是按照郑国的风俗炮制的‘八仙汤’,里面有山中八鲜,海中八鲜,田里八鲜,河里八鲜。乔某人在揽江开了几间酒楼,这是其中的招牌菜呢。”
“那可果然要试一试。”程亦风笑着,接过下人所递来的汤碗。可谁知汤碗刚碰到他的手,却忽然一斜,摔倒了地上。
“唉,怎么这样不小心!”乔百恒责备那下人,命他重新盛一碗来。但没想到这一次,又是碗才递给程亦风,就摔到了地上。
“咦,难道是这汤不想让程大人饮么?”臧天任笑着,自己伸手去舀汤,可是才拿起勺子,只听“叮”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勺子立刻飞了出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他愕然。而这个时候,又听“叮”的一声,那整个汤罐也被打得飞了出去,“咣啷”摔在地上。继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两位大人,那汤喝不得!”
“是谁?”乔百恒拍案而起。乔家的下人们也都四下里找寻那个发话的女子。可是,并不见有人。
程、臧二人觉得奇怪万分,对视了一眼:莫非乔百恒要加害他们,所以在汤里下毒?这样公然在自己家中谋害朝廷命官,未免也太大胆了吧?
“不知是什么人恶作剧。”乔百恒道,“请两位大人不要介意。也说不定是樾国奸细。无论如何,我始终是他们的眼中钉。”
程、臧二人将信将疑。但这宴席是不敢再吃下去了。都起身告辞。乔百恒再三挽留,他们也只是谢绝。恰此时,有乔家的下人来报,说城中的一处货仓失窃,乔百恒忙着去处理,才送程、臧二人出门来。
两人没有坐乔家的轿子,散步走回住所去。一路上,越想越怀疑,觉得乔百恒并不像居心叵测谋害官员之人,但那出手打破汤罐的女子又是何用意呢?
带着一肚子的疑问,他们不觉已经走到了满是废弃店铺的街道。这时,即听到背后有人唤道:“两位大人留步。”正是方才那个女子的声音。
两人回过身去,借着灯笼的光亮,看到一个身量苗条的年轻劲装女子正朝他们走来。到了近前,即深深一礼,道:“两位大人有礼了。乔百恒是个为谋私利不择手段的奸商,大人千万不要被他骗了。他送给大人们的食物也万万不可吃,只怕他会加害二位。”
两人虽然方才已经心生怀疑,但听她说得这样肯定,还是免不了吃了一惊,道:“请问姑娘是何人,又是从何知晓?”
“小女子端木槿。”那女子道,“是个大夫。之前在大清河北岸的东海三省……也就是郑国境内行医。近来那里忽然多出许多吸食福寿膏上瘾的人。追查之下,发现是乔百恒秘密贩卖到河对岸去的。小女子此来揽江,就是为了追查乔百恒在何处种植罂粟制造这害人的福寿膏。”
“竟有此事?”程亦风惊讶。臧天任则沉吟:“乔百恒言语之中对樾寇十分憎恨,莫非这是他报复的手段?听说福寿膏上瘾的人,一日不吸食,就浑身乏力。倘若樾军士兵都成了瘾君子,郑国百姓倒可以少受他们的折磨。”
“大人这话说得真可笑!”端木槿冷冷道,“慢说现在受福寿膏危害的并非樾国士兵,而是郑国百姓。就算当真是樾军士兵被害,难道他们的命就不是人命了吗?”
“姑娘是樾国人,自然心疼樾国士兵。”臧天任道,“你若是尝过被他们侵略的滋味,只怕就不会这样说了。”
“大人错了。”端木槿道,“小女子不是樾国人,也不是郑国人。正是楚国人。”
“你……”臧天任又惊又怒,“你身为楚人,竟替樾寇说话?你还知不知廉耻?”
“人命无分贵贱,也没有国家之分。”端木槿道,“樾国士兵杀戮楚国百姓固然不对,但现在东海三省男耕女织,百姓安居乐业,却有人用福寿膏前来破坏,难道就值得称道吗?”
臧天任几时听过这样的奇谈怪论,气得连都要绿了。程亦风连忙打圆场,道:“福寿膏的确是危险之物。不过,倘若乔百恒并未用福寿膏毒害我楚国百姓,那就是没有违反楚国律例,我也不能将他法办。姑娘若是想动用私刑刺杀他,却是大大的不妥。”
“我是大夫,只会救人,不会杀人。”端木槿道,“我这次来到揽江,只不过是想查出乔百恒福寿膏的来源,好全数销毁。”
“若然如此,那程某自然不能阻止姑娘。”程亦风道,“请问姑娘查出了什么线索么?又何以确定乔百恒一定是在我楚国境内制造福寿膏呢?”
端木槿叹了一口气,道:“只因那时爆发鼠疫……”
原来当初玉旈云东征之时,为了治疗疫病,使用了福寿膏和熊胆。后来,为应对疫病再次爆发,没有将收缴上来的原属郑国二皇子的福寿膏全数销毁。不久前,当端木槿离开西京,回到东海三省行医时,忽然发觉许多百姓深受福寿膏的毒害。起初还以为是官府收缴的福寿膏被人偷了出去,谁知罗满和顾长风追查之后,发现官府的福寿膏全封不动还在库房里。再经多番调查,在码头收缴了一批烟膏,并抓获烟贩若干,他们交代,乔百恒寻到了之前替二皇子制造福寿膏的那名匠人,在楚国境内种植制作,再贩运到樾国来。甚至也远销蓬莱国,谋取暴利。乔日新得知儿子如此作为,大为震怒,表示要“将这不肖子从乔家族谱里除掉”。目前,罗满已经加强了东海三省所有港口的巡查,防止福寿膏再流入境内。而顾长风也在东海三省发出通缉令,只要乔百恒踏足境内,立刻逮捕归案。
“乔老太爷不是被樾寇挟持么?”臧天任道,“他怎么反而帮着罗满和顾长风?”
“谁说乔老太爷被挟持了?”端木槿道,“他兴修水利有功,本来樾国皇帝要请他到工部做官。但他不愿意,樾国皇帝就改为赏赐他田庄银两,又赐他全家世世代代免除徭役。此外,还赐了他一面‘天下治水第一人’的匾额,下旨凡工部官员,须以师礼相待,遇水利问题,即要向他请教。可谓礼遇有加。最近,乔老太爷还出去巡查了大清河的堤防,说有几处裂隙,罗总兵立刻就派人随他去修缮了。”
“你和樾国的高官似乎还挺熟络!”臧天任冷笑,“他们几时做了什么事,你可真清楚。”
“臧大人不必话里套话。”端木槿道,“罗总兵无论是对抗疫病还是抢修堤坝,都身先士卒。而顾大人也是一个爱民如子的清官,他每个月拨给惠民药局的银子,比从前郑国皇帝一年发放的都多。别处我不熟悉,但江阳的百姓无论多穷,都不会看不起病,吃不起药。”
“哼!”臧天任有些恼火了,愤愤地一甩袖子,“你处处维护樾寇,真不知你有何居心——程老弟,我看这位端木姑娘的话并不可信,说不定是樾国的细作。想利用咱们除掉他们的眼中钉呢!”
端木槿叹了口气:“二位大人信不信我都好。我只是想提醒二位,乔百恒贪得无厌,一心想用福寿膏发财。二位身为一方父母官,他必然想要你们掩护他。而最便捷的方法,就是让二位也都成为瘾君子。方才宴席之上,他请二位喝的那碗汤,就是用罂粟熬成。二位如果喝下去,就会对此物日思夜想,最后就变成了乔百恒的傀儡了。”
“此物如此厉害?”程亦风吓了一跳。臧天任却道:“凭你随口说两句,我等为何要相信?”
端木槿道:“这是乔百恒的惯用伎俩。之前,他往东海三省偷运福寿膏,就是用这样的办法打通关节。听说这里的前任县令也是这样被他控制,后来毒瘾太深,才暴毙身亡的。方才我潜入他家中,发现厨房里有罂粟壳,就知道他又故技重施。那八仙汤的香味奇特,很容易辨认出来。”
“所以姑娘才一再将汤碗打翻?”程亦风想起来便觉得有些后怕。
端木槿点头:“大人,樾国严禁制售福寿膏,如果被发现了,是杀头的大罪。现在罗总兵和顾大人已经在东海三省严查福寿膏,凡吸食者,要限期戒除,贩卖者,斩立决。乔百恒想要偷运福寿膏去北方只怕十分困难。说不定他会在楚国另辟财路。一定要找到他的罂粟田,将这害人之物全数销毁才行。”
“请问姑娘查到什么线索了么?”程亦风问。
端木槿摇摇头:“我已经偷偷查过他的好几处仓库,都没有见到福寿膏。最近我也查遍了揽江附近的山地,并没有找到罂粟,实在不知他究竟将这些毒物藏在何处。”
“也许他根本没就种罂粟。”臧天任道,“不过是樾寇污蔑他而已——程老弟,我明早还要赶路,你若是还想听这位姑娘胡言乱语,恕愚兄不能奉陪了。”说着,拱了拱手,自己往回走。
程亦风虽然也觉得端木槿身为楚人却为樾寇效力,实在大错特错,不过如果端木槿所言非虚,乔百恒的生意对楚国是一大威胁。再想深一层,此人倘若真的在北方犯下如此大罪,自己却包庇他,说不定又会成为樾寇南下的借口,那麻烦可就大了!因此,并不敢怠慢,道:“程某人还没有正式上任,对揽江的一切也不太熟悉。明日我倒衙门里问问此间的师爷。若乔百恒当真制售福寿膏,又企图卖给楚人,我一定依律处置。”
端木槿抱了抱拳:“小女子只求大人助我查出罂粟田的下落。先行谢过。”
“姑娘不必客气。”程亦风道,“你方才打破汤碗,也算是有恩于我程某人。再说,摧毁罂粟田,利国利民。不知姑娘住在何处,我若有了福寿膏的消息,该如何通知你?”
“我离开江阳的惠民药局也有半个月时间了。须得回去看看。”端木槿道,“不如我三天之后再来拜访大人,向大人打听消息,如何?”
“姑娘要回郑国……樾国去?”程亦风皱眉,“姑娘当真是楚人么?”
“当真是楚人。”端木槿道,“论籍贯,乃是江门人士。论师承,我出于神农山庄。我们医门中人,只讲救死扶伤,不问贫富贵贱。现在东海三省的百姓还需要我,我自然就要去。”
只讲救死扶伤,不问贫富贵贱。程亦风玩味着这句话,正因为听来太过正确,才显得有点儿假。“端木……”他喃喃,“神农山庄……请问姑娘和端木庄主是何关系?”
端木槿讶了讶:“大人竟然也知道江湖上的事?神农山庄庄主正是家父。”
“你是端木庄主的女儿?”程亦风也吃惊不小,“你……你……”
“大人莫非是想说,家父身为中原武林的泰山北斗,也是武林义师的领袖,我这个做女儿的,竟然为樾寇卖命?” 端木槿笑了笑,“这可能就是人各有志吧!小女子要赶回北方去了,告辞!”说罢,抱了抱拳,轻轻一纵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程亦风望着那一团漆黑,不禁摇头叹息——真是一对奇怪的父女。端木平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这位端木姑娘说起话来像他父亲一样冠冕堂皇,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呢?
寒风让他打了个哆嗦,赶忙抄起手,缩起脖子,走回住所去了。
次日,臧天任离开揽江前往镇海。而程亦风就到衙门里正式上任。待钱励到了,便问他是否知道福寿膏的事情。钱励将头摇得像波浪鼓:“是何人如此污蔑乔老爷?他怎么可能做如此伤天害理之事?什么罂粟壳炖汤,纯属无稽之谈——大人究竟是从哪里听来这些荒谬之辞?”
程亦风笑笑:“别人这样一说,我也就这样一听。既然是无稽之谈,那就不要提了——可有之前积压下来的公文么?”
钱励见他不说,也不好多问。自取出衙门记事的册子来,指出前任县令生前留下的几宗案子。虽然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程亦风也只得一件一件都处理了。到了下午,又叫钱励陪着自己出门走走,想更深入地了解揽江的民情,直到黄昏时分才回到衙门里。只见冷千山已在哪儿等候多时了。
“程大人上任第一天就这么忙?”他笑道,“我还想请你到军营里去坐坐呢!”
“多谢将军美意。”程亦风道,“不过,我乃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常常出入你的军营,似乎于礼不合吧?”
“你这么说,就是不把我冷某人当朋友了?”冷千山脸一板,“我才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我请你明天来营里看阅兵。你要是不来,哼,可有你好看!”说罢,瞪了程亦风一眼,才走出衙门去。
其实程亦风初来乍到,揽江又显得井井有条,留在衙门里也没有事做。见冷千山盛意拳拳,第二天就依约到军营里来。
冷千山虽然之前一直只顾着在兵部拉帮结派和司马非角力,又曾经稀里糊涂在杀鹿帮的手中栽过跟头,但毕竟也是治军多年的将官。一旦改过自新,决心励精图治,很快就把手下的士卒整肃了起来了。
一早上的时间,他向程亦风展示他几个月来练兵的种种成果,从各种阵法,到将士的十八般武艺,直看得程亦风眼花缭乱,赞叹道:“程某虽然也在军中混了许多年,还迷迷糊糊做了一段时间兵部尚书,却还从未见过如此场面。我楚国大军神勇如此,让我着穷酸书生都忍不住想投笔从戎了。”
“这全是大人你的功劳。”冷千山说得诚恳,又道:“精彩的还在后面,大人随我来看。”说着,引程亦风来到大清河边。
虽然同是大清河畔的边境要塞,与平崖、远平依山而建据险而守比起来,揽江地势平坦,需要建筑几十丈的城墙,才能有居高临下之势。程亦风和冷千山由城墙上上远眺大清河,只见水中间有半里长的竹排,上面竖有标靶。冷千山一声令下,城上的士兵即弯弓搭箭超河面上射了过去,箭箭都射在靶上。河中竹排附近,有十几个不惧严寒的健儿,仔细确认靶上的羽箭后,便迅速泅游上岸来报告,说,九成羽箭正中靶心,其他的虽然差一点儿,但也没有脱靶的。
“好箭法!”程亦风赞道,“如果樾寇胆敢从河上来犯,管叫他们又来无回。”
“还有更厉害的!”冷千山拍了拍手,前排的弓箭手便退下了,换上一列手持短铳的士兵。之前程亦风只见过公孙天成送给竣熙的火枪,知道其威力不小,但是构造复杂,工部的人看了都觉得万分难做。冷千山是什么时候弄来这么多的火枪?
看到他惊愕的表情,冷千山得意极了:“不仅是我冷某人改过自新,董鹏枭如今也全然变了个人呢!这是他在天冶城那里造出来的。在我的军中先试一试——程大人,你要不要放一枪玩玩?”
程亦风忙摇头:“不,不,不,程某人可没那个胆子。请将士们演练,我看看就好。”
冷千山哈哈大笑,道:“好,大伙儿给程大人瞧瞧咱们火枪队的厉害!放枪!”他命令的尾音完全被乒乒乓乓的枪声淹没了。程亦风只见城上一片烟雾,火药味弥散。待稍稍能看清远方时,见河面上的靶子好些被打得倒了下去,还有的被炸飞半截,可见火枪比羽箭厉害千百倍。
“自从董鹏枭将这批宝贝运了来,咱们每天都在这里演练一番。”冷千山道,“对岸樾国那群龟儿子起初还会出来瞧个究竟,现在已经吓得根本不敢出门了。依我看,假以时日,董鹏枭将这宝贝再改良一下,只怕一枪就直接打到樾军的军营里去了。哈哈!”
程亦风也甚为欣喜:“我听公孙先生说,火枪装弹十分麻烦,每次放了一枪之后,要隔好久才能再放第二枪,是也不是?”
冷千山道:“不错,但是只要操作熟练,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来,大家练一练,给程大人瞧瞧!”
士兵们得令,立刻从身边的皮囊中取出钢珠,又从竹筒里倒出火药。大伙儿的动作整齐划一,叫人叹为观止。不过眨眼的功夫,又已经摆好架势,等着冷千山发出第二次射击的命令。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听“砰”的一声巨响,跟着便是一声惨叫。大伙儿不由都愣了,定神看时,只见冷千山身边的一个亲兵倒毙在血泊之中,而城垛边一个手持火枪的士兵吓得跌坐在地:“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一时手滑……”
冷千山脸都青了——他的手臂火辣辣的疼,也被铅弹擦伤。方才这一枪只要偏了一点儿,他岂还有命在?大步上前,甩手给了这士兵一个耳光:“手滑?演习就和打仗一样。你和樾寇打仗时,也能手一滑杀了自己人?”
“小人真的只是一时失手……”那士兵哭道,“以后再也不敢了!”
“放屁!”冷千山怒吼,“你还有以后吗?平时就会失蹄的马,不能带上战场。演习时连自己人都打死的士兵,还能去杀敌吗?拖下去砍了!”
“将军饶命!饶命啊!”那士兵哭喊。
程亦风见他浑身哆嗦,涕泗横流,模样实在可怜,于是劝冷千山道:“将军不要和他动怒,自己治伤要紧。”
“程大人你不要劝我!”冷千山道,“我的军队里,不能留这种糊里糊涂的家伙。今天要是饶了他,以后个个都学他的样,那还了得?拖下去!”
于是,应声上来两个膀阔腰圆的士兵,一边一个架着那肇事的士兵拖下城去。他的哀嚎声响了一路。程亦风实在不忍观看。然而冷千山还意犹未尽,觉得自己在如此盛大的阅兵中丢了面子,只惩治一个小兵,实在难消心头之气。因此,喝退了前来给他疗伤的军医,命令火传枪队的教头来问话。
不多时,那名叫李升的教头就来了。一上城楼便“扑通”给冷千山跪下,直认自己管教不严,训练无方,恳请冷千山责罚,又说,既然打死了同僚,又打伤了冷千山,实在是罪孽深重,哪怕是将他革职,赶出军队去,他也毫无怨言。
他这样说话,倒使冷千山的一肚子怒气发不出来。有些无趣,懒怠搭理他,只叫他继续跪着反省,自己监督演习继续下去。操练完了火枪队,又模拟应对樾军水上攻城,展开一场精彩万分的攻防战,直到将近黄昏时分,才将所有的项目展示完了。对程亦风道:“怎样,程大人,除了那不争气的臭小子放错了枪之外,还看得过去吧?”
程亦风其实早就没了兴趣,而且心中一直为那失手的小兵惋惜。但是,毕竟是在冷千山的军营里,而自己不过是个县令的身份,能说什么?只得笑着敷衍道:“冷将军军纪严明,将士神勇,武器精良,兵法高超,对付对岸那些蛮夷匪徒,定然绰绰有余。”
冷千山哈哈大笑:“程大人,素来冷某人在你面前只有挨骂的份儿,今日你倒夸赞起我来了?我还以为你只会对人批评指责,没想到你还会拍马屁——受用,相当的受用!”
程亦风也笑了笑:“献丑了。既然将军受用,那就卖程某人一个面子,饶了这位李教头吧。”
冷千山瞥了他一眼,又看看依然跪着的李升,“哼”了一声,道:“程亦风啊程亦风,我现在虽然不似从前那样讨厌你,但是我依然觉得你不是个带兵的人才——我最看不惯就是你们这些文官出来带兵。一个两个都是妇人之仁。他管教不严,害我都差点儿死在那小子的枪下,就这么饶了他,军威何存?以后其他人不是更加放着胆子胡来了吗?”说到这里,又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不是你有点儿妇人之仁,我冷某人岂能有今天?好吧,就卖你一个面子,饶了他——前面那乱放枪的小子呢?如果还没砍头,也饶他一命。”
听得此言,李升大喜过望,急忙叩头感谢。那边自然有人飞奔去传令“刀下留人”,所喜,外头真的还没有行刑,所以,连那肇事的士兵也带了回来,满脸眼泪鼻涕地来给冷千山磕头。他身上一股恶臭,想是方才被吓得失禁,四周的人都忍不住掩着口鼻。冷千山更是大皱眉头:“他娘的,咱们出来当兵的,脑袋一早就挂在裤腰带上了。你自己犯错被罚,就被吓成这副德性,传出去,丢死人了。还不快给我滚?”
“是,多谢将军!”那士兵哆嗦着手脚朝后爬,眼泪鼻涕还是不断地流。
“你也下去吧。”冷千山对李升道,“以后把这些小兵们管严些,下次再出纰漏,可没有程大人来给你求情——不对,下次程大人再给你求情,我也不会给他面子了。听明白了没?”
“是,卑职明白了……”李升说着,忽然打了个呵欠。
冷千山不由面色一沉:“干什么?你困得很么?”
“没……卑职……”李升才要告罪,谁知又打了个呵欠。
这下冷千山刚刚压下去的怒火又爆了上来,喝道:“你在本将军面前呵欠连天,成何体统!何况你身为教头,举止如此随便,教出来的士兵都学了你的样儿,我楚国的军队还有什么军威?你……”他才要继续骂下去,不经意瞥了一眼旁边,只见又好几个人也正打呵欠,发现了他的目光,急忙扭过头去。冷千山不由皱起眉头,厉声喝道:“躲什么躲!你们也困得很么?凡是方才打呵欠的,统统给我站到前面来!其余人都下去休息,你们给我在这里站着,站到明天早晨!”
众人听了,都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多数不知道方才谁打呵欠了。程亦风又要求情,但这一次还未出声,冷千山已经阻止了他:“程大人你不必说了。你方才还夸我的军队神勇,这呵欠连天的样子,哪里神勇?”他指了指众兵士:“你们互相揭发,谁方才打呵欠了,就留下。要是包庇,就统统给我留下!”说着,怒冲冲将披风一甩:“走,程大人,我们下去坐坐!”
程亦风半张着嘴,好不尴尬,见后面的几位副将都上来“请”他下城,也只好跟着冷千山回到了将军府里,陪着喝了杯茶,军医来帮冷千山处理伤口了,他才觑个空子,告辞出来,暗想,以后还是少到揽江兵营来为妙,又他这个外人在,冷千山更加要面子,连累士卒们遭了无妄之灾。
他匆匆忙忙朝大营外走,冷不防对面一个风风火火的士兵撞个满怀。他当即仰天摔倒,眼冒金星。士兵因而连声道歉:“对不起程大人,小人忙着给冷将军报讯——那城楼上罚站的士兵,全都疯了!”
“疯了?”程亦风怔了怔,踉跄着站起身,“此话怎讲?”
“大人自个儿去看看就知道了。”士兵道,“小人要去报告冷将军。”说完,飞也似的跑了。
程亦风满腹疑惑,忍不住一瘸一拐地走回城楼上去看。几乎同时,冷千山也赶到了。眼前的情形叫人瞠目结舌。只见有二十来个士兵横七竖八或蹲或躺,都缩在城垛边上,个个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有的在打滚,又个自扇耳光,还有的竟拿头去撞城墙,也有一两个扑向看守的士兵,想要冲下城去,却被挡住了。□声,谩骂声,嗡嗡地笼罩着城楼,叫那些看守的士兵也感到万分奇怪,不知所措。
“这……这是中邪了吗?”冷千山惊愕地问。
“回……回将军的话……”李升吸着鼻子,“卑职等……就是……就是有点儿不舒服……让咱们下去……下去抽两口水烟就好了。”
“我呸!”冷千山一脚将他踹开,“好哇,你们几个当兵当成老爷了!还学人家吞云吐雾地抽水烟?将来你到战场上,也端着水烟去?不许抽!统统给我在这里站着,站到你们戒了为止!”
“将军……这……这不行……”李升道,后面几个士兵也哀求:“让小的人下去先抽两口,明天就戒了。”
冷千山简直要被气得冒烟了:“抽两口?哼!烟就没的你抽!本将军先抽你们几鞭子!”说着,捋起袖子,要人拿马鞭来。
军医气喘吁吁地跑上了城楼:“将军别乱动,伤口要裂开了……”
“伤口裂开事小。”冷千山道,“让这群混蛋继续在军营里抽水烟,我们楚国边关的铜墙铁壁就要裂开了!”说罢,接过士兵递过来的鞭子,就朝李升兜头抽了过去。
程亦风见李升被打了个头破血流,虽然于心不忍,但也觉得这群士兵在军营里如此胡闹太不像话。一旁那军医还有些懵懂,他便将这里的情形略略说了一回。未料,军医听罢,皱起了眉头:“抽水烟能抽出这么大的瘾来?不像呀!”
程亦风心头一紧,想起端木槿的话,赶忙问:“那大夫以为,他们这是怎么了?”
军医摸着下巴:“症状如此奇怪,真不晓得是什么怪病……”
“会不会……”程亦风试探着,“会不会是吸福寿膏上了瘾?”
军医一愕:“程大人,何出此言?”
“福寿膏上了瘾,是不是这个样子?”程亦风焦急地问。
“这……”军医道,“小的未见过,不过,据《千金方》和《诸病源侯论》记载,服寒食散上了瘾,似乎会这样。”
寒食散通常只是无聊文士用来求仙,或者是风流子弟用来当□,普通士兵怎么会服食?程亦风越想越觉得可怕——端木槿的话多半是真的!不仅是真的,连她的警告都应验了!当下,也顾不得避讳,命令一旁的士兵道:“快,这些人都是那个营房的?去搜查他们的物品,看看有没有福寿膏!”
士兵们愣了愣,不知是忘记了他已经不是当初督战大青河的统帅,还是被他那严肃又焦急的表情所震慑,三步并作两步地飞跑下城去。只不过一顿饭的功夫,冷千山的鞭子还没抽完,那边已经回报——程亦风所料不错,在李升以及所有被罚站的士兵的住所都搜出了琥珀色的烟膏。搜查的士兵并不确定此为何物,故带来让军医过目。军医一看之下,吓得浑身打颤:“这……这么多的福寿膏到底是从哪里流入军营的?”
“你说什么?”听到“福寿膏”三个字,冷千山丢下了鞭子,大步冲了过来。楚国虽不尚此风,但他以前曾经见过,也晓得这是纨绔子弟才沾的玩意儿,一旦上瘾,就成了着烟膏的奴隶,莫说上阵杀敌,就连安安稳稳过日子也是不行的。不由勃然大怒,从军医手中夺过烟膏来瞧了瞧,即发狠丢在李升的脸上,怒道:“好哇,我以为你们抽水烟,已经被气得半死,原来你们抽起福寿膏来了!我冷千山手下的兵几时变得这么阔绰?”
李升等人烟瘾发作,早就神智不清,哪里听得到冷千山的话,只是看到了烟膏就眼露异光,纷纷扑上去争抢。有两三个人甚至挥舞着拳头,要将冷千山推开,好抢夺烟膏。程亦风由于和报讯的士兵站得临近,更是首当其冲,被一个烟瘾发作的士兵推得仰天跌倒,险些摔下城去。
“反了!简直反了!”冷千山抽出刀来,朝李升的后颈直砍下去。只听“喀嚓”一声,跟着一蓬鲜血喷射而出,李升的脑袋就搬了家,身体抽搐着,还死死抱着几块烟膏。“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冷千山喝道,“把这群疯子败类全给我就地正法!”
他既下了这样的命令,看守的士兵当然也不再旁观,纷纷拔出腰刀来,几片寒光过后,城楼上疯狂的□与吵嚷声骤然消失,只余下持刀士兵的喘息声。而跌坐在血泊中的程亦风,则是几乎连喘息都忘记了。
“哼!”冷千山余怒未消,吩咐左右将“这些败类的尸首”挂到军营大门前示众。又让传令下去,今晚搜查整个大营,但凡身边藏有福寿膏的,一律拉出来军法处置。这一切都吩咐完了,他才擦着自己手臂伤口的血,对程亦风道:“程大人,冷某实在惭愧。今日本来是想叫你看看我练兵的成果,结果却让你看了大笑话。你多多包涵。我一定好好整顿军队,绝对不让这种事再在我这揽江大营里发生。”
程亦风还惊魂未定,都不知自己是几时、被什么人搀扶起来的。直到冷千山吩咐人送他回去,他才恍恍惚惚恢复了过来。“冷将军……”他哑声道,“有件事情,我得告诉你!”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很勤奋啊,有木有
第二次樾楚战争的导火线在慢慢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