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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羽音第二天一早照常要去宫里请安问好,打算应付了差事,就来和程亦风说张至美的案子,提醒他小心谨慎,免受牵连。谁知,经过闹市的时候,马车几乎无法行走。只见各种店铺纷纷爆满,银号跟前尤其热闹,众人几乎打破了头要往铺子里挤。白羽音不由惊愕:怎么一夜之间,竟有这么多人听说了假官票的事?不过,当小民们的议论飘入她的耳中,她又是好笑万分——有的人说,今年天江大旱,粮食歉收,听说米面都要涨价一倍呢!又有的说,不是吧,我听说是朝廷又要加收一项药材税,重阳之后施行,到时候药材的价钱要翻三倍,所以连孙大人都忙着囤积药材啦!还有的人道,胡说八道,其实我是听说朝廷要奖励耕织——最近不是没收了许多寺庙道观的土地吗?都打算用来耕种,凡是愿意买这些田地的,一律比市价低三成!官老爷们多精明,先自己抢了好地,咱们没钱的只能干瞪眼。
就这样坐在缓慢行进的马车里,且听且笑,到了皇宫的时候,白羽音肚子都快笑破了。
这天东宫里格外的热闹,许多长久不走动的亲贵女眷全都跑来探望凤凰儿,有的抚琴有的吹箫,花样百出。白羽音心中好生奇怪:这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当太监吆喝“霏雪郡主驾到”时,亲贵女眷们立刻都起身和她招呼,态度殷勤,好像她才是今天的正主儿。这不由叫白羽音更加费解了。却懒得与她们多敷衍,问候了竣熙和凤凰儿,就推说自己要随同母亲去进香,先行告退。
“霏雪郡主!”她一出东宫,后面几位公侯家的小姐就追了出来。其中不乏白羽音过去一同搜集女眷绯闻编纂《花映月》时的“狐朋狗友”,近半年来已经鲜有来往。此时,她们却满面笑容:“郡主这一向都不找我们,我们可想念得紧呢!”
曾经与她们交往甚密,白羽音当然知道这些小姐们都是什么人。若要程亦风对自己另眼相看,她须得和这些既无才又缺德的女人一刀两断。于是冷冷道:“我每天都进宫来,你们难道不知?我哪儿像你们那么有空闲!”
众小姐笑嘻嘻围住她。不一刻功夫,东宫里又有几位女眷告辞走了出来,也都向白羽音问好,且打探道:“我们听说凉城府抓到了伪造银票的,现在大伙儿都忙着把银票兑换成现银,有这回事么?”
原来是向自己打听息来了!白羽音冷笑:“若是凉城府抓了贼人,你们应该去问孙大人,或者问孙夫人。问我有什么用?”
“郡主这样说话可不是把咱们当外人了么?”一个女眷说道,“我娘昨天从孙大人的妹妹那里听到点儿风声,说是康亲王嘱咐了,不可泄露。我们不知这消息的真假,所以特地来向你求证呢。其实我们各人家里也没多少户部官票,作废就作废了呗,没什么大不了的。但郡主这样不可我们说真心话,我们可伤心死了!”
其他女眷也随声附和,又有人道:“我家里其实连一张户部官票也没有。只不过,户部官票都能伪造,普通银号的银票岂不是也会有假?只怕户部官票的事情一捅出来,银号也要把他们的银票收回,我那一点儿私房钱,岂不全砸水里了?”
白羽音听她们唧唧喳喳,不胜其烦,即厉声打断:“都住口!你们就想着自己的那点儿私房钱,有没有想过贼人伪造户部官票,会造成多大的混乱?让朝廷有多少损失?现在天江大旱,朝廷要四处借调赈灾的粮食,不够数的,还得花银子去购买。一下子把官票都作废了,朝廷拿什么银子去买粮食?朝廷的官买、官雇,哪一项不需要用银子的?你们的父兄、夫婿,不都是朝廷命官吗?你们不替他们分忧,反而要来添乱?”
众女眷都被她吼得愣了愣,白羽音自己也吃了一惊:这话哪儿像是她说的?倒像是出自程亦风之口!心中不由又是一喜:原来我也懂得朝政呢!当下狠狠地扫视了众女眷一圈,径自出宫去了。
距离她早晨出门,才不过两个时辰的光景,这时候街上的情形已经大不相同。许多店铺已经上了门板,还有一些正慌慌张张准备关门——扛着门板的伙计和拼命要挤进店铺的顾客推推搡搡,大打出手。而诸般混乱,又以银号门口为最甚,许多人拿着银票奋力往铺子里推挤,而坐柜、跑街、学徒等人则拿着棍棒,一方面严守店门不准人入内,一方面掩护其他伙计上门板。手持银票的人大声嚷嚷:“这简直没天理了!你们自己印的银票,难道还不让人换银子了?和抢劫有什么分别?”
白羽音不由大叫糟糕:假冒的只有户部官票而已,什么人以讹传讹,搞得所有银号都遭挤兑?这样看来,不知户部的情形如何?
她很为程亦风担忧,当下吩咐马车往户部来。那里早已是人山人海,几乎没法靠近。遥遥看到衙门口被围住的一个官员,辨出是臧天任,她才稍稍放心些。只听臧天任高声安抚门前的百姓:“大家请先回家去,本官兵未接到户部官票被人伪造的消息。至于天江旱灾,朝廷已经着手赈济,必会竭尽全力保证今年粮价平稳。什么药材税,贱卖寺庙田产,完全是无稽之谈。大家切不可听信谣言!”
他的语气虽然既诚恳又威严,但焦躁的百姓却不买账,有人愤怒地吼叫道:“别骗人了!孙大人昨天买空了京城的大小药铺,又在城外买了好几十亩地,我亲眼看见他家下人搬运药材!”人群愈加沸腾了起来。前方维持秩序的兵丁都快要被推倒了。
不知程亦风在哪里?白羽音心中焦急。恰此时,回头一看,见到了程亦风的轿子。她赶忙冲上去拦住道:“你千万别下来!下来就回不去了!”
“郡主别闹了!”程亦风道,“我就是听说出了乱子,才到这里来的。”
“出了乱子是不错。”白羽音道,“可是你知道为什么出乱子吗?不知道病因,怎么治病?你快回头,我告诉你你经过。”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也钻进了轿子里去,吩咐轿夫们火速逃离户部,转到一条僻静的小巷子里。
程亦风跟她挤在一乘轿子里,犹如芒刺在背。轿夫一驻足,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郡主,这不是胡闹的时候。你当真晓得为何户部被人围攻?”
“那当然!”白羽音道,即将自己所知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回,还不忘评价道:“定是孙晋元和彭茂陵两个家伙不单自己家里的户部官宝全拿出去花了,还告诉亲戚朋友。结果越传越广,越传越离谱,现在已经不可收拾。”
程亦风自然是万分震惊——户部官宝的印版收藏严密守卫森严,怎么可能被人偷出去伪造?同时又很是气愤——既然孙晋元、彭茂陵、白少群都已经知道官票被伪造,如何不立刻上报,寻求弥补之道,却急着将自己手上的官票脱手?不过,震惊和愤怒很快被恐慌所取代:事已至此,要如何应对?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其实,要我说……”白羽音觉得这是自己展现才智,当个“贤内助”的好时机,因献计道:“你得赶紧先查明真相,撇清关系——印版到底是不是张至美偷的?若是他偷的,当时又有什么人犯了渎职之罪?哪些人从假银票里获得了好处?只要能证明和你毫无关系,就牵连不到你啦。”
程亦风岂在乎自己的得失,他担忧的是京城的安宁以及那已经实施和即将实施的各项新法。银钱有定价、通货、支付、贮藏、治市、克敌六大功用,如今银钱乱了套,一切都会乱套。于这样的一团乱麻之中,去哪里找一个头绪?
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也许白羽音说的没错,应该先去查一查印版失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是能找到线索,或者可以追回全部伪造银票,也就可以避免废止现行官宝。
他得到户部去。
“喂,你干什么?”白羽音看他举步往巷子外面走,急忙拦住,“你要去户部?从大门进?你不怕被人踩死?”
“郡主快别闹了!”程亦风道,“你若是不想天下大乱,就少花几张户部官票。”
“我又没花官票!”白羽音委屈道,“我还……”她想告诉程亦风自己如何在宫里痛斥那些没见识的亲贵女眷。不过转念一想,这样十万火急的时候,废话不说也罢。所谓贤内助,可不是跟夫君顶嘴的人,而应该想方设法帮他完成他要做的事。当下道:“你要进户部也可以,我帮你!”说着,纵身一跃,已经上了旁边屋舍的房顶,伸手拉程亦风。
程亦风犹豫了一下,终于也伸出手去。白羽音便拽他上了屋顶,又扶着他一路攀瓦翻墙,终于到了户部的库房。他们跳进院子去,直把那里当值的护卫吓了一跳。但程亦风也来不及解释,只命令:开银库库房,拿出入记录和当值官员的名册来。
众人不敢怠慢,立即照办。白羽音也便跟着一起到了银库里。见一箱箱贴着封条的现银整齐地排列着。库房尽头处还有一扇锁着的小门。这日当值的书记官上前开了锁,两个库丁就从里面抬出一只木箱子,打开上面的三道锁,请程亦风验看——那里面就是户部官票的一套十二张印版。
程亦风只有初初兼任户部尚书的时候见过这些印版——皆是黄铜所制,每一张都十分沉重。要伪造户部官票一定要十二张印版套色印刷。但什么人能将十二张这样沉重的印版全都偷出户部去仿制?若是一次偷一张,来来往往这么多回,难道就没有人发现吗?
“程大人——”忽然身后传来彭茂陵的声音。
程亦风正对他有一肚子的恼火,此时即冷冷看了他一眼:“咦,彭大人怎么没有在外面忙着花掉你手上的户部官票?”
“下官家中没有户部官票。”彭茂陵道,“下官昨日见到从万山行抄查所得之官票,确定其为伪造,即已着手调查个中内情。至今日一早,才稍有眉目,正要向大人禀报,不料户部已被人围住,下官遭困至今。”
理由倒说得过去。程亦风本想责问他为何昨日不告诉自己,但想到此时追究那细枝末节于事无补,便问道:“你查出什么来?”
彭茂陵躬身上前,取出一张印版,用手指一抹:“大人请看——”
程亦风见他手上尽是油污,知道是因为印版涂了清油的缘故——户部每次印刷官宝之后需要将印版洗涤干净再涂抹清油以防生锈。这以后,每个月都要将印版取出来,再抹一层油,以为保护。“这清油怎么了?”
“大人请看仔细——”彭茂陵将手指凑到灯下,只见手上的油渍显出黑灰色,“印版上涂抹的清油是没有颜色的。一般说来,印版刚刚使用过,有些油墨洗刷不净,就会溶解于清油之中。不过,闲置的印版,经过多次涂抹和擦拭,应该没有残留的油墨了。下官查过,上一次户部印刷官票乃是今年正月的事情,如今这印版墨迹尚新,只怕是那偷印版的贼自知无法将印版带出银库去,便就地将十二张印版拓印了,带走副本。这事就发生在不久之前,所以油墨还没有被完全擦去。”
果然如此!程亦风感觉眩晕,扶着桌子,才站住了,问道:“我听说你们怀疑此事是张至美所为,是么?有没有找他来问话?”
“下官查实印版被人动了手脚,便已经使人传信给孙大人,请他即刻逮捕张至美。”彭茂陵道,“只是,眼下凉城乱成一团,不知信传到了没有。也不知张至美有没有趁乱逃脱。”
张至美!程亦风想起当初公孙天成曾警告过,此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若是放在户部,只怕要闯出大祸来!不怪老先生一语成谶,怪他当初不听老先生的劝告!
正悔恨的时候,臧天任也从外面走了进来,怒冲冲道:“不知是什么人在散布谣言?程大人,我听说你是翻墙进来的?可真难为了你。”
程亦风苦笑了一下:“翻墙还不算为难。假官票才让人头疼。”
“官票真的被人伪造了?”臧天任吃惊。
“是。”彭茂陵抢先回答,且又把自己如何得知消息,又查对印版的事情说了,“下官以为,未查明真相之时,贸然上报只会引发恐慌。所以才独自先来库房调查。谁知,还是未能避免骚乱。”
“岂有此理!”臧天任拍案怒道,“张至美当日来求那书记官的职位,我看他论说经济之道,滔滔不绝,还以为他是个人才。竟然敢监守自盗?”他吩咐兵丁:“快去催问孙大人,火速把张至美捉拿归案!”
那兵丁得令而去,也不走正门,从后面翻墙而出。过了大半个时辰,凉城府的衙役们驱散了户部门前的百姓,押着张至美来到——其实他并非被逮捕,而是昨日听了公孙天成的建议去凉城府告发曾万山的去向,好容易等到孙晋元回来,结果求情的话一句未出口,就直接被缉拿。孙晋元还连连大骂:“你伪造什么不好?伪造户部官票?你知道本官家里有多少官票吗?”张至美自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羁押一夜,如今萎顿不堪,又被提来此处,既忧愁又委屈,五官都快皱缩到一块儿去了。
“大人……我冤……”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臧天任已经怒喝一声,打断了:“张至美,你快老实交代,什么人指使你盗取官票印版?你的同谋如今藏身何处?”
张至美瞪着眼睛:“臧大人,什么官票印版?我什么都不知道哇!我夫妻二人被奸贼利用,卷进了贩卖私盐的案子里,实在冤枉!”
“你还要狡辩?”臧天任道,“彭大人说你家中暴富,宅院豪华,仆役众多,你还曾经企图贿赂程大人。你若不是与人合谋,用假官票发财,如何一夜之间得来这许多财产?”
张至美愁眉苦脸:“我夫妻二人就是被那曾万山利用了。银子都是曾万山给我夫人的。我不晓得什么假官票的事。”
“臧大人,程大人,”孙晋元道,“这西瑶奸贼十分嘴硬,只怕一时半会儿两位大人也问不出什么来。还是交给下官来审问,如何?”
不管张至美招供与否,都要设法稳定京师的局面,这才是当务之急!程亦风想,因挥手道:“好吧。有劳孙大人。一旦查问出假印版的下落,立刻通知我们。”
孙晋元垂首答应,又带着张至美下去。白羽音紧走几步追上他们,警告道:“叫你审问,你就好好审问。要是又跑去设法花掉你的官票,有你好看的!”
孙晋元讪笑着:“下官家里没有官票了。请郡主多谢白大人。”
白羽音真想赏他两个耳光。不过,毕竟在户部衙门里,不敢造次。再一细想:现在有这许多官员在场,她若还粘在程亦风的身边,只怕迟早会传到康王府去,而且对大家的名声也没好处。符雅之前和程亦风品评诗文议论时政,应该都是私下里,这样,才可以让程亦风在人前显出睿智,而符雅则在程亦风的心里显得聪慧。白羽音也要依葫芦画瓢。当下,悄悄地溜出了户部去。
程亦风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去向,只同臧天任商议道:“假官票流入市面,京城一片恐慌,若不澄清此事,只怕所有商铺都不再营业,盗贼匪徒会乘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臧天任道:“只是假官票既然能流入市面,必然很难辨别。朝廷承认官票造假,废除现行官宝,那手中有真官票的人,岂不是要蒙受巨大的损失?”
“然而,若是一直不澄清事情的真相,谣言只会愈演愈烈。”程亦风道,“现在已经传出什么药材税,过些时日,不知还传出什么耸人听闻的消息来。况且,依目前的情况来看,万山行的人才刚刚逃离京城,也许假官票的危害也还未扩散出京畿地方。但谣言一传十传百,也许很快别的州县也会恐慌起来。万一被有心人利用,从中牟利,岂不是愈发难以收拾?所以,依我之见,应当立即澄清真相,同时通缉曾万山,防止假官票侵入其他地区。”
“程大人所言甚是!”彭茂陵插嘴道,“下官以为,还有一件事也要一并进行——虽说废止现行户部官票可以一劳永逸地阻止假官票继续流通,但是诚如臧大人所言,手中持有真官票的人必会蒙受损失。即使允许他们限期兑换,由户部来定夺官票的真伪,只怕也难以避免挤兑风潮。所以下官想,不如将辨别官票真伪的窍门印发全国,遇到真官票,一律继续流通。若是假官票则彻查其来源,凡交易之中无心获得了假官票,允许其折价兑换,但若是查明和万山行有关,则立即逮捕。大人以为如何?”
“官票真伪,容易辨别吗?”臧天任和程亦风都好奇。
彭茂陵道:“其实也不难。”即取出一真一假两张官票来比对给二人看,仔细指点两者的分别。“过去从未有人伪造过户部官票,所以商家见到户部官票,并不查验。才让贼人有机可乘。如今只要将这色彩的差别详加描述,最好将真假官票的样子一并发到各个州县的衙门。这样,所有商家都会提高警惕,不会再接受假官票。只要朝廷奖励举报者,惩罚取巧者,并适时销毁假官票,此害可除!”
“这计策果然高明。”臧天任笑着对程亦风道,“还是年轻人思想活络——我们可老了呢!”
程亦风也笑笑,道:“彭大人所提甚好。只是一定要尽快将万山行等一干造假之徒抓捕归案。否则朝廷将假官票的特征邮传全国,也就等于告诉这些贼人,将来伪造之时需要如何改进。那可就‘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了!”
“大人说的是。”彭茂陵道,“万山行在*居隔壁开业,见过他们的人很多。张至美夫妇和他们尤其来往密切。只消让孙大人画了像,发到各地,一定能把他们找出来。”
程亦风点点头,又问:“我听你刚才说,如果有人不甚收到了假官票,可以折价兑换。不知这笔银子谁来承担?”
“自然是造假的人来承担。”彭茂陵道,“抄查万山行和张至美家所得之银两可以弥补各位商家的损失。日后抓到了曾万山,缴获赃物赃款,自然也可做此用途。”
“这可好!”臧天任拊掌道,“谁想投机取巧从中获利,就把谁的家产没收了,用做赔偿。也可以起到警示之用!”
“既然商议出了纲领,就赶紧想细则吧。”程亦风道,“此事非同小可。我现在便回崇文殿去了一趟,设法上奏皇上和太子。臧兄,彭大人,请你们尽快准备好辨别真假官票的公文,好送到崇文殿来,给各位大学士过目,并呈送预览。”
臧天任和彭茂陵点头答应。程亦风即匆匆由户部赶往皇宫。
这时才过未时,外面的情形又较早晨全然不同。显然是因为早晨太过混乱,最后不得不出动京畿守备军,驱散了街道上挤兑和抢货的百姓。所有的店铺都已经关了门。主要街道的街口处都有兵士把守——凉城竟然戒严了!
也正因为如此,程亦风很快就进了宫,来到了崇文殿。大学士们多多少少都听到了消息,正在交头接耳。白少群也在座。程亦风无暇责问他,只是简单地将方才在户部所探知的案情描述了一番,也将自己和臧天任、彭茂陵所想出的应对之计告诉了大家。“诸位大人可有何建议?”
众人摇头居多,还有人似乎在暗暗后悔,一听到风声就匆匆将官票花了,买进宅院田地时无暇压价,吃了大亏。唯礼部尚书赵兴道:“关乎国家命脉,兹事体大,非我等能够决定。程大人的提案虽好,还是需要先请示皇上和太子。却不知他们是何意见——只要肯见我们,也是好的。”
“赵大人所言甚是。”白少群道,“不过,是否废止户部官票虽需圣裁,抄没万山行和张至美家却都可以由凉城府决断。而通缉曾万山也可以立刻由刑部发文各地。我等现在就去求见皇上和太子,在他们未有旨意之前,凉城应当继续戒严,以保安宁。”
诸位大学士都点头称是。白少群又道:“皇上不理朝政多年,而太子也有几个月不务政事。依我之见,我等身为人臣,于此危急之时,当挺身直谏。在下提议,我等齐去乾清宫,跪请皇上垂听陈述,并钦定应对之策,如何?”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谁能反对?众人唯有赞同。程亦风想,虽然白少群眼下的表现和他昨日知情不报比起来未免有点做表面文章的意味,但自己本来担心独自面见元酆帝或竣熙,又要无功而返,今白少群发动群臣支持他,总算也是帮了他的忙。危急存亡之时,就暂且不要去计较别人的短处了吧!记得符雅有一次曾和他半开玩笑的说:“你看人人都有些毛病,很想寻一处完美的所在,所有人都至善至美。可惜,一旦你进入了完美的所在,就成了其中不完美的一个。”他当时笑言:“莫非小姐的意思,是我程某人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么?”符雅却笑道:“非也非也。我的意思是,没有哪一锅粥是绝对干净的,即使没有老鼠屎,或者也有石头,有泥土。何必计较那么多呢?”与人相处之道,可不就是如此?
不知符雅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建议。眼下也没有时间去思念那个幽居深宫的人。他和白少群等大臣们一起出了崇文殿,到乾清宫门口长跪。
元酆帝这时刚歇完了午觉,又打坐了片刻。听太监慌慌张张地报告了外面的情况,就提着他的拂尘走到廊檐下来,问道:“诸位卿家,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尔等如此惊慌?这几个月来,朕和太子都不管国事,天不是也没塌下来么?”
“万岁,”赵兴是诸位大学士中年纪最长之人,跪行上前,道:“万岁宫中修道,不知宫外世界。贼人伪造户部官票,京城大乱,如今乃是依靠守备军,才勉强维持。究竟此事当如何处置,臣等恳请万岁定夺。”说着,叩下头去。其余大臣也跟着叩首。
元酆帝打了个呵欠:“请朕定夺?朕只会修道炼丹。你们是要朕去抓贼,还是要朕去指挥守备军?抑或是要朕算一卦,替你们指点迷津?”
“启禀万岁,”白少群道,“臣等已经大略商议了应对之策,只是未敢擅自决断,还乞万岁圣裁。”
“哦,你们觉得朕比你们高明吗?”元酆帝问。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皇上昏庸,尽人皆知。不过要是直说,岂不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程亦风心里却是另一番滋味:元酆帝并不愚昧,只不过是多年以来要以昏庸的姿态来报复那些让他不能随心所欲的大臣的而已。正因为如此,元酆帝的所作所为才更可恶。情势已经如此紧急,他还在这里拿大臣们寻开心!可是,身为臣子,难道能跳将起来指着皇上斥责一番吗?他心如油煎。
偏这时,元酆帝唤他:“程亦风,你有什么看法?”
“臣……”程亦风斟酌着字句,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一旁白少群又开口了,道:“万岁,臣以为,此事不在乎万岁和臣等谁更高明,而在于火速解决当前的危机。不论是臣等的计议便宜,还是万岁算卦算得巧妙,只要能将事情解决了,那就是社稷之福。而万岁依然是万岁,臣等也依然是臣等,当鞠躬尽瘁,效忠陛下。”
“哈哈哈哈!”元酆帝想要拊掌大笑,只是手中还握着拂尘,一时挥舞起来,如烟雾笼罩着他的脸。“白爱卿,你可真会说话。你的意思就是,即便朕昏庸不堪,还依然是皇帝。你们要做什么大事,非得朕点头不可。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还是如此,是不是?赵爱卿?”
谁料到他会前半句话对着白少群说,后半句话忽然又转向赵兴?稍微年轻些的大臣都不知道元酆帝这一问另有深意——赵兴久在礼部为官,当年反对册封韩国夫人,他是其中领头之人。白少群也是芒种节之后,才听康亲王说起此事。当时赵兴正当盛年,奏折措辞激烈,颇让元酆帝颜面无光。而时任崇文殿大学士的鲁连山,是赵兴的恩师,曾经以绝食来抗议元酆帝不顾礼法,纳于适之遗孀为妃。鲁连山门生众多,纷纷响应,劝谏的折子如雪片般从各地飞来。最后,元酆帝终于放弃了迎娶于夫人的计划。但也记恨阻挠他的各位官员。许多人无故被降职,而赵兴虽然政绩卓著,却一直无法入崇文殿为相——直到皇后有意让竣熙即位,需要赵兴辅政,才趁着元酆帝昏迷不醒,拜赵兴为大学士。元酆帝虽不能无故罢免了赵兴,却心里不快。今日特有此问,意思无非是,当日大臣们能够联名抗议,今日又能一起在乾清宫长跪不起。百官们抱成团,总想逼皇帝就范。然而,不论他们怎么软硬兼施,最终还得皇帝买他们的账才行。即便皇上可能抵受不住群臣的压力,早晚得接受他们的提议,可是要想让他们吃点儿苦头,绝非难事。
程亦风曾经亲耳听元酆帝抱怨过,所以约略猜出皇上此言的用意,不禁着急: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当下跪行上前,道:“万岁,臣等身受皇恩,自当殚精竭虑,为皇上分忧解难。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将来,臣等所作所为,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哪怕有时言语行为冲撞了皇上,皆因臣等为了守住楚国的百年基业,太过心急了。”
“都是为了江山社稷?”元酆帝甩着拂尘,搔在身后两个太监的脸上,奇痒难熬,但两人都不敢打喷嚏。好容易才忍到元酆帝对拂尘失去了兴趣,一把丢开。
“有趣,有趣!”元酆帝哈哈大笑,“如果说你程亦风一心只为了江山社稷,朕相信。别人嘛,朕就不晓得了。你们放心,朕不是要为难你们。什么假官票,该怎么办,你们就办去吧——程亦风,这事你全权,不用再来请示朕了。”
“谢万岁!”众大臣们一齐叩首。
元酆帝不耐烦地抬了抬手,示意他们都起来,又道:“不过话说回来,程亦风,朕要问问你——你口口声声说一切是为了江山社稷,最近怎么对太子如此纵容?皇后卧病之前,选了四位辅政大臣,除了司马非现在回到了驻地,你、赵兴还有臧天任都在京中。朕听说最近太子十分荒唐,非但不理朝政,还带领太监宫女玩什么金匣子的游戏,搞得皇宫如同民间的赌坊。你身为太子首辅,对此事有何解释?”
“臣……”程亦风也不知这事要怎么办,何况,他们四位辅政大臣乃是皇后预备元酆帝驾崩后竣熙少年登基才设立的,追究起来,是皇后弑君计划的一部分。如今元酆帝好好活着,哪儿还有辅政之说?
正没摆布,忽然听到竣熙的冷笑声:“谁说儿臣只是做游戏了?”话音落时,已托着他的金匣子走了过来。显然是有奴才去东宫禀报了这里的情形。
他应景儿地给元酆帝行了个礼,接着道:“儿臣偶然听到外邦小国使用金匣子告密,致君臣同心,国泰民安,所以也打算尝试一下。未料诸位大人们都不赞成,反而以为儿臣玩物丧志,竟然告状告到了父王的跟前——他们这么多人一齐到乾清宫来告儿臣的状,父王立刻信以为真,可见偏听则暗。只要父王听听东宫奴才们的说法,就会知道这个金匣子有多灵。只要有了这个金匣子,日后全国百姓都敢大胆进言,谁还敢行欺上瞒下之事?”
“混帐!”元酆帝骂道,“谁有闲功夫到朕面前来告你的状?你今天让人举报镇纸的下落,明天让人举报珠钗的下落,举报出什么来了?外面有人伪造户部官票,搞得京城天下大乱,现在要守备军来戒严——有人往你的金匣子里投书告诉你吗?”
竣熙愣了愣,显然是奴才们只告诉他崇文殿大学士们在乾清宫长跪,却没告诉他所为何事。
元酆帝冷哼了一声:“程亦风,快写一封告密信,放到太子的金匣子里去,好叫他晓得外面是何世界。”
“臣遵旨。”程亦风虽这样回答,但怎能当众给竣熙难堪。垂首走到他身边,将凉城的混乱局面略略说了,同时也把大臣们商议的对策告诉了少年人。“臣等方才议出这些法子来,特来请皇上定夺。”
“我道是什么!”竣熙不愿输了气势,语气轻蔑,“不就是要追查主谋的下落,并且收回所有伪造的官票么?我的金匣子不是正好派上了用场?想要分辨谁是无辜收到了假官票,谁是企图用假官票发财,只要叫周围熟识他们的人齐来揭发。若发现有人一夜暴富,或者举止有异,那就必然是万山行的同谋。你们现在就叫工部制造金匣子,发往各地。既可以解了官票的危机,又可以试验我这金匣子告密的新法,岂不一举两得?”
众大臣们无一不认为那金匣子是个大害,早就商议要劝谏,但因为竣熙不上朝,他们也暂时没去考虑如何劝说,骤然见问,不晓得如何应答。唯白少群清了清嗓子,道:“若只是举发无故暴富和行为有异之人,未必需要动用金匣子,让官府暗中查探也可以。造金匣子耗时费力,而假官票之事,刻不容缓。”
“倘若地方官和贼人串通一气又当如何?”竣熙道,“要是你们中间有人和万山行串通一气,那……”
“殿下!”程亦风高声打断。在场众人全都一惊——岂有臣下打断君上的道理?连竣熙也怔住。但程亦风沉着脸接下去道:“殿下到如今还在对金匣子执迷不悟?为什么这么多的臣子殿下都不愿相信,却偏偏要去相信那个张至美?殿下可知道张至美是什么人么?他的夫人替万山行管账,他自己则在户部供职。虽然现在还未有证据,但是,臣等怀疑张至美利用职务之便,复制官票印版,在万山行印制假官票,牟取暴利。殿下方才说,要看谁一夜暴富,谁举止有异,就是万山行的同谋。那么臣现在就向殿下告密举发——张至美夫妇原本落难京城,不过一个月的功夫,买下豪华宅院,以及众多仆役。他们又曾经向臣赠送昂贵礼品,堆得臣家里几乎无法行走——请问殿下,单凭这两点,张至美此人还值得殿下信任吗?”
一席话犹如当头一棒,把竣熙打得呆在当场。疾风堂叛乱之后,他不再信臣子,芒种节变乱之后,他连身边的人也不信,唯一听了又照着去做的,就是张至美的金匣子之计。如今张至美竟是万山行的主犯之一。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少年如如石像一般立着,死死瞪着程亦风,但又好像是瞪着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乾清宫一时鸦雀无声。而蓦地,竣熙又狂笑了起来:“好嘛!这才更加印证了世上没有一个可信之人!张至美他敢于向我献金匣子之计,又敢背着我伪造官票大发横财。那你们呢?你们在这里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转过身去,又各自是何嘴脸?张至美该死——若不是被你们揭发,只怕他还在享受着荣华富贵。那你们呢?你们干的好事,谁来揭发你们?”他像疯了似的,逼到赵兴的面前:“赵大人,你做过什么亏心事吗?这里有人知道吗?白大人,你知道吗?”见白少群垂头不语,他又狂笑道:“你不知道赵兴的亏心事,那么程亦风的呢?他有没有贪赃枉法?欺君罔上?”
“殿下!”程亦风厉声喝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若是任何人德行有亏,殿下都不能容忍,世上岂有能为皇上、为殿下办事之人?譬之如饮茶的杯子,在殿下没看到的时候,或许有灰尘飘落杯中,也可能有虫豸从杯子上爬过,殿下是否因为不确定这杯子到底干净与否,就永远不喝茶?照此计较,世上还有什么殿下可做之事?殿下不如寻一处无人的荒岛,凡事亲力亲为,再不用担心被人蒙骗!”
“大胆!”竣熙暴怒,“程亦风,你竟敢这样和我说话?”他逼上前一步,众人连忙跪下。程亦风也跪倒,但是依旧不卑不亢道:“臣说的是实话。殿下打造金匣子,不就是想人说实话么?”
“你——”竣熙怒不可遏,抬脚欲踹,却被元酆帝喝止:“孽障,你闹够了没有?程大人的话哪一句说错了你?你自己认人不清,还刚愎自用。你看看你前后宠信的人——袁哲霖,差点儿逼宫造反;张至美,用假银票企图掏空国库。放着满朝忠心耿耿的臣子你不去信,偏偏要信这两个非我族类的外邦蛮夷。自己载了跟头,又怪罪于他人——这是一国太子该做的事么?”
这几句话句句切中要害。除了白少群和程亦风之外,其余大臣都有些吃惊,不意元酆帝竟如此清醒。而竣熙多年来和父亲不和,对于父亲的训斥,不管其对错,首先的反应就是愤怒和不服。过去他还存着畏惧之心,经历了疾风堂和芒种节两次变故,他颇有些豁出去的架势,大声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批评我?我没做什么太子该做的事,难道你就做了皇上该做的事?”
“殿下——”众大臣无不骇异,仿佛是自己说出了大逆不道之言一般,纷纷叩头请罪。
但元酆帝反而没了怒容,好像一瞬间,滚烫的铁水炼成了寒光闪闪的宝剑,“呵呵”笑了两声,有如夜枭。他伸手让太监再把拂尘递给他,甩了甩道:“没错,朕是个昏君。朕二十几年做的就是昏君的本分——修道、炼丹、选妃。不过你好像曾经信誓旦旦要革除积弊,富国强兵。那可就真奇怪了——朕是个昏君,自然要去宠信佞臣,好比那三清天师,闹得宫里宫外鸡犬不宁。但你呢?你一个胸怀大志,想要中兴楚国的明主,怎么也去任用好像袁哲霖那样的奸臣?就算那是你一时之失,古往今来的明君,也有犯错的时候。不过,人家犯了错,痛定思痛,继续去寻求贤能为民谋福——你呢?自暴自弃,将朝政全都丢给臣子们。若这样,也好。你干脆学朕,做个无为而治的逍遥天子,放手任由臣子们去做。你偏偏又不肯,今天怀疑张三,明天怀疑李四——你到底要如何?朕今天要你说个明白!你要学朕做昏君,就把一切政务交给两殿六部,从此,不要对政务横加干涉。你要做明君,就老老实实地向各位辅政大臣请教,什么‘世上无可信之人’的话,永远不可再提——你说,你选哪一样?”
竣熙显然是被元酆帝骂愣了,死死抱着他的金匣子。他身边的人都能看得出,他在颤抖。
“万岁息怒。”大臣们纷纷求情。
“朕不怒。”元酆帝道,“你们也不必都跪在这里了。不是还要去处理假官票的事情吗?你们快去吧。太子愿意站在这里,就让他站。朕也要去打坐了!”说着,让太监扶着自己,回到了殿内,关上大门,不再理会众人。
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想要劝慰竣熙,可是谁也想不出合适的话来。于是都在乾清宫的场子上僵持着。眼看着,夕阳就快要沉到宫墙后去了。
这时,忽然听到“咣”的一声,是金匣子掉在了地上。太监慌忙要去捡,却听竣熙喝到:“不要捡,拿去丢了。”
“殿下?”太监不敢轻易行事,小心地查看竣熙的神色。少年的脸上有中奇异的冷光,在斜阳里显得变幻不定。“扔掉!”他再次命令,“有程大人他们这样一批忠心耿耿的大臣,我还要这金匣子做什么?”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也不像是赞誉之词。太监更加不敢扔了,偷眼看程亦风等人,希望他们帮忙解围。岂料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也被竣熙看在眼中,冷笑道:“是了,他们不仅忠心耿耿,还个个都是国之栋梁,尤其程大人,是我楚国的中流砥柱。有他们在,竟连我这个太子也不需要了——狗奴才,你还跟着我做什么?你认他们做你的主子好了!”说着,一脚踢在太监的腰里。这可怜人儿就骨碌碌滚到诸位大学士那边去了。
“殿下!”众人都惊慌。竣熙此话,等于是骂他们谋反。于是哗啦啦又跪倒在地。
但竣熙却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转身大步朝乾清宫外走。半路,忽然又停下了,道:“程亦风,你训斥我,倒训斥得头头是道。不错,我曾经当你是良师益友,我也想过,若是世上有一位德行无亏之人,大概就是你。不过既然你说,我看不见的时候,茶杯有可能被虫豸爬过,我想,你也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吧?”
“臣是一介凡夫俗子,身上的短处只怕数也数不清。”程亦风回答,“但是臣自问事君至忠,这一点,问心无愧。”
“哼!”竣熙嗤笑一声,“果真?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忠诚。”
“不仅是臣,”程亦风道,“这里每一位都是殿下忠实的臣仆。为江山稳固、国家强盛,我等都尽心竭力。”
“尽心竭力!”众大臣跟着表态。
“说的好听!”竣熙道,“我就看看你们到底有多忠诚——若是你们果然都是忠臣,我就——”似乎是一时想不出什么条件来。程亦风接口道:“若殿下能确定臣等都是忠诚之辈,臣恳请殿下重新担任监国之职。”
“好!”竣熙道,“就重新担任监国之职。不过你们不可能都是忠臣——我看你们当中连一个忠臣都没有。怎么样,程亦风,我和你打赌,只要你们中间有一个是忠臣,我就重新担任监国之职。要我听从辅政大臣的意见,我也一样照办。”
这算什么赌局?大臣们面面相觑,竣熙根本摆明了不相信任何人,到时候他不肯出面监国,岂不是间接宣布整个崇文殿都是奸臣?那他们岂不都得丢乌纱、丢脑袋?再说了,要如何证明一个人是忠臣呢?万一竣熙来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整个崇文殿岂不都要自裁?大家没一个敢回答的,把眼看着程亦风,希望他千万不要接下太子这个荒唐的赌局。
不料,程亦风却挺身道:“臣和太子赌一回也无妨,却不知太子要臣等如何证明自己的忠心?”
“这个嘛……”竣熙蹙眉想了想,“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就这次户部假官票的事件。只要你们没有一个是万山行的同谋,就算你们都是忠臣。”
听到这话,众人不由都舒了一口气——虽然他们中有人急着花掉手上的官票,但是他们全都不认识张至美,就连万山行,也是假官票事件发生之后才听说的。于是大家纷纷表态道:“臣等和万山行绝无半点关系。”
“别急着说!”竣熙道,“等着案子结了再看究竟。疾风堂彻查文武百官的时候,你们都忘记了么?被苍蝇爬过的杯子,总会留下些痕迹的!”说完,怪笑一声,走出乾清宫。
诸位大学士早已经跪得膝盖生疼,此时才敢稍加按摩,又相携回崇文殿去。
大家心中对于元酆帝的疾言厉色难免好奇,但更多的是对竣熙的不满与失望。而这些抱怨谁敢宣之于口?无非长吁短叹而已。又有人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同僚,勉强笑道:“好在我等都不是贪赃枉法之徒,这次万山行的假银票案,和我等毫无关系。只盼太子能信守诺言,重新振奋。”
“便是为了太子,我等也要早日了结万山行的案子。”白少群道,“不过,程大人,那个张至美满口和你乱攀关系,你可要当心。”
“张至美认识程大人?”旁人都紧张起来。
“白大人不也说他是乱攀关系么?”程亦风道,“在下方才在乾清宫业已言明,此人曾贿赂于我,但所有礼品都被我退了回去。就连在我家摔破的,我也照价赔偿给他。清者自清,我不怕獬豸殿来调查。”
白少群笑了笑:“白某当然知道大人公正廉洁。只不过贼人狡猾万分,而太子如今又……对我等不甚信任。我想,各位同僚都要多加小心。”
“是。”众人纷纷点头,“我等自当谨言慎行。”
作者有话要说:这下我真要去发飙修改论文了……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