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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酆五年四月二十六日,芒种,正是宫中女眷饯花神的时候。往年的习俗,各宫宫女要将落花搜集起来,在院中最古老的花树下埋葬,又要用花瓣柳枝编成车轿,绫罗绸缎做成帆幢,用丝线系在那花树上;而各宫的主子们则盛装打扮,预备各样礼品,送花神归位,祈祷明年花开更艳。教坊出类拔萃的的女艺人会被传进宫,歌舞助兴。各位妃嫔以及亲贵女眷但有能歌善舞的,自然亦要一展身手。
这年也不例外,早早的,大家就争奇斗艳地来到坤宁宫给皇后请安。皇后的心情也格外的好,一身黑底绣银红牡丹的衣裙,华丽万分。“我看今年大家不要把花都埋在树下面了。”她道,“这边厢埋得开心,一转头都叫虫子吃了。不如都撒到御花园的镜湖里,又干净,又好看。”
她这样提议,自然无人反对,只问:“究竟怎么个撒法才好?”
皇后道:“不是有画舫么?你们叫人把花瓣都装了来,带到画舫上,驶到湖中间去撒就好了。”
“可是我们有这么多人,”慧妃道,“要每一个宫房都上一个人到画舫,那画舫不沉了才怪。”
“当然不能每个宫房的人都上去。”皇后道,“花朝的时候你们不是选了韩国夫人做花神么?让她做个代表就好了。”
韩国夫人是皇后的姐姐。姐妹俩无论是轮廓还是眉眼都长得很像,然而并排一处的时候,只要不是瞎子都能以辨别出来。皇后雍容华贵,且有不怒而威的气势,韩国夫人温和平淡,好像总是带着一种暮春时节烟雨落红的哀愁——她丈夫在六年前去世了,那以后,就少有人见她露出笑容。这么些年以来,大家的印象中她的衣裙不是白的就是青的,颜色浅得好像被水洗过。或者岁月就如流水,一层一层的涤荡,剩下的就是最本真最纤尘不染的美好。
“娘娘莫要取笑了。”韩国夫人道,“那什么花神,都是当初闹着玩的。我这样的老太婆,哪里能代表各位娘娘!”
“这该打嘴了!”皇后道,“你通共比我长了几岁呢?就自称是老太婆了?岂不是把本宫也叫老了。你是当初她们公推出来的花神,莫非她们眼睛都瞎了不成?快快爽利的答应了,不要扫大家的兴。”
皇后这样说,韩国夫人就不好推辞。便传出话去,让太监准备画舫,一众花枝招展的主子奴才便翩翩来到了御花园。未到水边,已经听到丝竹之声,原来教坊选来的女伶已经恭候多时了。
皇后见这些小姑娘不过才十三、四岁,就叹道:“和朝阳差不多年纪呢,就出来辛苦学艺了——快赏。”
太监因端上一盘小元宝和堆纱宫花来。教坊的女伶们自然跪下叩头谢恩。
“回头你们再多唱几首。”皇后道,“等我们先把正事办了,再来听时鲜曲子。”因挑了六个宫女去给花神做“护法”,实际就是帮韩国夫人拿着装花瓣的锦囊而已。
“我也要去。”忽然一个纤细的声音说道。
众人循声看,见是韩国夫人的次女素云,才六岁,生得苍白又瘦弱,但手中也捏了一个锦囊,薄薄的白纱里透出花瓣的粉红色来,鲜嫩可爱我见犹怜,就好像这个小女孩一样。众人不由都笑道:“这可不也是个小花仙子么!不如朝阳也一起上船去好了,母女三人都做花仙,也算的一时佳话。”
“你们别闹小孩子。”皇后道,“我听说素云今天早晨还有几声喘,湖上有风,着了凉不好。要去,就让朝阳去好了——祭花神,本来也就是十二岁以上的女孩子才能参加的呢。”
朝阳十四岁,未到美艳的时候,但是长眉入鬓,秋波流转,已有十二分的动人。本来倒也想和母亲一起去送花神,不过看妹妹一副委屈欲哭的样子,就道:“谢娘娘厚爱,臣女也不去,还是留下来照看妹妹就好。”
“你们听听,”皇后指着她笑道,“小小年纪已经知道不要贪慕虚荣,比你们都强得多了,说不定将来就是个母仪天下的料子。”
“娘娘莫要拿小孩子取笑了。”圆妃笑道,“就算是今年娘娘怀上龙裔,太子殿下也要比于小姐小十五岁——这都差了一代人了呢!”
“谁说只能在楚国母仪天下了呢?”皇后道,“北面有樾国——那是匪徒,咱就不谈了。南面有西瑤,不过说来是咱们的臣子,也不够风光。但这以外还多的是外海仙山似的国家呢——那蓬莱国啦,婆罗门国啦,还有什么红头发绿眼睛的那些个什么国,怎么就不兴朝阳去母仪天下了呢?”
“于小姐你听听——”圆妃笑道,“赶紧去学什么蓬莱话、婆罗门话吧,皇后娘娘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你嫁到那些海外仙山去当皇后呢!”
“岂能都学?那可太花功夫了!”慧妃道,“不如现在就让礼部去打听一下,哪一国的皇帝或者太子年纪正合适的,先把婚事定下来,再来学人家的语言礼仪,岂不节省许多功夫?”
这一起了头,众妃嫔都拿朝阳打趣起来。少女不由羞得满面通红。皇后也忍俊不禁,半晌才道:“你们这些没脸的,欺负小姑娘,成何体统。看今天是饯花神的好日子,本宫不和你们计较——快点儿把你们搜罗的花瓣都交给韩国夫人,把花神送了是正经!”
“是。”众人这才都止住了笑,将锦囊都交给陪同韩国夫人上画舫的那六位宫女。其中一位宫女过来细声细气地对素云道:“于二小姐,你的这些花瓣也交给我好不好?包准给你好好儿地送到花神府去。”
素云盯着她,只是摇头。
“这孩子是不信生人的。”皇后道,“她就和素日一起玩的那几个要好——这样吧,既然你们都是替你们的主子,也找个孩子来替素云——符雅,这差事你办。”
符雅一直就站在人群的当中,原本便不起眼的她,在盛装的贵妇里更加像是花丛中的小草。根本就没有想到皇后还知道她的存在,愣了一愣,才走出来:“是,娘娘。”因到了素云的跟前:“小姐,交给我吧。”素云这才点了点头。符雅微笑着接过那锦囊来,追上韩国夫人一行,踏上了花团锦簇的画舫。
教坊的女伶们又奏起乐来,女孩们黄莺般地唱着:“无情东风恼煞人,吹花落,花落风又起。一年不过一回春,却多风雨,几许芳魂?芳魂散去无人问,当初脉脉,如今漠漠。是无情人?是忘情人?风止雨住,又是一春,都归红尘。”
符雅才刚开始偷偷学诗,不由就留心细听:这是什么人写的小曲儿?要比那些应景的诗歌来得上口。虽然意思不是全懂,但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悲伤,让人心里有些隐隐的不祥。
韩国夫人立在船头,衣裙洁白像是月下的樱花,听了这曲子也有些痴痴的:“都归红尘……都归红尘……唉,其实这些花儿归了尘土又有什么关系呢?今日因为我们一时兴起就要把它们都撒在水里。明天谁还记得它们?果然当初脉脉,如今漠漠!是无情人?是忘情人?又有什么分别?”
宫女们只觉得能做“花神护法”是风光之事,连一点儿葬花的哀思也没有,都嘻嘻哈哈的,只管把那花瓣向水中撒去,还互相攀比谁撒出的图案漂亮,又有对水理妆的,不亦乐乎。镜湖里本来养了许多锦鲤,一时间这么多花瓣撒了下来,还道是有人喂食,都浮出水面来,张翕着嘴,瞪眼看外面的世界。符雅不禁被吸引,打开素云的锦囊,拈了花瓣去逗引鲤鱼。
可正玩得开心的时候,忽然鱼群都散去了。她探身细看,之间水底有一条黑影迅速的游过。莫非是水蛇么?符雅惊了惊,还是御花园的湖里当真有龙呢?
还没来得及多想,画舫突然就剧烈地晃动了起来。有宫女惊叫着:“哪儿来的妖风?”又有人指着湖里叫道:“那是什么?妖怪么?”正慌乱,便听到一声巨响,画舫从中间断成了两截,船上的人“扑通”“扑通”全都落入水中。
符雅不谙水性,立刻就傻了,看到碧色的水从四面八方朝自己包围过来,既哭不出也叫不出。怎么办?水里如果真的有妖怪,岂不是就要被这妖怪吃了么?
正迷迷糊糊透不过气来的时候,有人抱住了她,将她托出水面。“孩子你没事吧?”她睁眼看,是韩国夫人。“你别慌,不要乱动就没事了。”韩国夫人道,“岸上已经叫人来救咱们了。”伸手一指,果然有好些太监正手忙脚乱地扑进湖里来。
符雅进宫的第一日,她母亲就教她,主子说话只能点头答应。所以这时候,她也点头。然而再怎么点头也不能说服自己,总仍旧惊慌,总仍旧害怕,尤其是,韩国夫人忽然往下一沉,连带的,也将她再次拉向水中。
“不要!放开我!”符雅本能地挣扎踢打。她使出浑身的力气要与那下沉之力抗争,两手乱划着,要寻一根救命稻草。可是徒劳无功,还是继续向水底沉去。周围是一片凝碧色,绿得发黑,白色的气泡乱冒着,像是狂欢的幽灵,又有黑影在游动,像是鱼,像是蛇,像是水草,又好像是人。她看见他们缠住了韩国夫人。眼睁睁的看着——这时便忽然意识到韩国夫人其实已经离自己很远了,自己已经挣脱了她。又蓦的触到手边一样硬物,似乎是画舫的一段残骸,正在水中浮沉,就死命抱住,攀着,浮出水面。
“是符小姐!”有个太监叫着,接着好几人一起泅游过来抓住了她。是来救她的么?她脑海中却只是湖底韩国夫人被黑影纠缠的景象。这些人只怕是来缠住她的,是要来淹死她的。于是尖叫了起来:“放开!放开!放开!”同时也奋力厮打。她晓得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但是任谁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便是徒劳也要抗争。因胡乱踢打着,撕咬着,哭叫着……甚至到双脚站着实地了,还在哭喊不停。
“瞧把这孩子吓得!”这是皇后的声音,“还不快传太医来!姜汤!定惊茶!”
太监们风风火火地去办。然而姜汤和定惊茶怎能安抚符雅?她只一直在挣扎,直到筋疲力尽了,才睡了过去。继而又做起了噩梦,一梦连一梦,一梦套一梦,梦醒了还是梦,不知尽头在何方。
“那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她心底一个声音这样说,“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不记得。我可以醒过来,我可以什么都忘记。”
这样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耳畔终于不再有水浪的声音。一切都平静了下去。干燥了,温暖了,有甜甜的香味。她就睁开了眼睛。
身在坤宁宫偏殿里,皇后跟前的一个小宫女正在床头打着瞌睡。
这不是元酆五年的芒种,而是元酆二十三年的冬天。
符雅试着坐起身来,伤口好像火烧一样的疼,就又躺倒了下去。这便惊动了那个小宫女:“符小姐醒了?可要喝水么?”
符雅正觉得口渴,就点点头。又问那小宫女的名字,听说叫“夜樱”,便不由喃喃道:“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樱桃昨夜开如雪……”
夜樱不知她念的什么,只笑道:“我可不懂。不过是有一年樱花开的时候皇后娘娘一时高兴给我改的,姐姐这么有学问,说是好名字,那想来就是好名字了。我们这些姐妹没有一个不佩服小姐的,您见过大世面,又会写诗,您就连睡着了说梦话都吟诗呢!”
“我说什么梦话了?”符雅奇道,“我可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诗才。”
“什么‘东风’啊,‘花’啊,‘无情人’‘忘情人’的。” 夜樱道,“我可记不全。不过素梅姐姐都记下了,说是要配上曲子来唱呢——素梅姐姐和一个乐师很要好的,他们……”
不待夜樱絮絮叨叨地继续说下去,符雅已经变了颜色:“无情东风恼煞人,吹花落,花落风又起——我说的可是这个么?”
“可不是!”夜樱拍手道,“小姐高才,诗啊词啊的,脱口就来,我连记都记不下来呢!素梅姐姐可比我厉害多了。”
符雅可无暇听她奉承,只猛地坐了起来,道:“素梅人呢?在哪里?”
夜樱不明就里,见她疼得直冒冷汗,忙上来扶住了:“小姐找素梅做什么?今天皇后娘娘跟前是她值夜。小姐不要乱动,伤口裂开就不好了。”
符雅只咬牙坚持也要下床来,可是头重脚轻,才沾了地,就好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夜樱赶紧扶她躺下:“天大的事情也不及身子重要。小姐要是有什么短长,咱们在皇后娘娘跟前都不好交待——小姐还是先喝了药,好好休息吧。”边劝,边向外头招呼,要送药进来。
早有小宫女在外头候着了,又是姜汤又是定惊茶,还有几样果脯蜜饯佐药。符雅看着,喝着,任她们摆布着,一时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身在十八年前,还是别的什么时空。
有分别吗?她昏昏沉沉地想,一梦经年,索性不要醒来算了!
然而越是不想醒还偏偏就要醒。醒来的时候天已大白,不过异常阴霾,仿佛一场大雪就来来临。
床前伺候的已经了换了人。这个倒是她熟识的,是坤宁宫的大宫女瑞香,一见她睁眼,立刻笑着传水传粥,道:“符小姐好些了么?这样发散了一夜,寒热已经退了呢。就不知伤口怎样?”
符雅试着支起身子,已经不似昨夜疼痛:“多承姐姐关心,好多了。”
“这田七鲨胶膏就是厉害的药。”瑞香道,“先前有人摔折了胳膊,涂了这药也是一晚上就不疼了。小姐这样的皮外伤,再用个两三天,大约就全好了呢。皇后娘娘却不放心,打昨晚上到今天一早,不晓得问了多少回了。”
“娘娘如此厚爱,怎么敢当。”符雅便要起身下床去向皇后谢恩。瑞香并不阻拦,叫人打水来帮她梳洗,又亲自帮她更衣。忙碌了快一顿饭的功夫,才扶着她一同到坤宁宫正殿上来见皇后。
不过才到门口就见到白羽音,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正要离去。这位双面郡主此时自然是一副乖巧恭顺的模样,见到符雅立刻就迎了上来,眼泪跟着夺眶而出:“符小姐,见到你没事,羽音就放心了。如果不是羽音太任性,也不会累得你……”
“郡主别再伤心了。”宫女太监都劝,“刚才已经哭了那半晌,现在眼睛肿成这样,皇后娘娘都不知如何跟康王爷、王妃交待了。”
白羽音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我要向皇后娘娘求个恩典,让我留下来照顾符小姐。如果不能亲自在符小姐床前侍奉汤药,亲眼看着她痊愈,我心里无论如何也过意不去。符小姐,我也想叫你一声姐姐,你就成全了妹妹这点儿心意吧,否则,我就在这里长跪不起了。”说着,竟然真的双膝一屈,往地上跪去。
主子跪奴才,这还了得!宫女太监们有的手忙脚乱来搀扶,有的则抢先跪了下去。符雅只是觉得寒意彻骨:这个小姑娘昨天说要治死自己,果然就行动起来了。皇宫不过是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到底聚集了多少这样笑里藏刀的人?
“霏雪,别闹了!”背后传来皇后的声音,原是她从正殿里出来了,众人赶忙下跪。皇后让“免了”,尤其叫瑞香扶了符雅,不要她牵动了伤口。这才又对白羽音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本宫知道了。但是世上哪有主子照顾奴才的道理?你要留下来伺候符雅,那就是折腾她了。你还是早早回家去,免得你外公他们担心。符雅是我看着大的,她侍奉一向忠心,又是个见过世面有度量的人,怎么会计较这点儿意外呢?是不是,符雅?”
“是,”符雅垂首,“臣女对昨天的事……”昨天的事白羽音是怎么圆谎的?她并不知道。言多必失,她生生打住。
皇后也没有多追究,让宫女太监们好生送了白羽音出宫,看一行人走出了坤宁宫,才叫瑞香带符雅进来,又亲自搀她到榻上同坐,语调和蔼,只管问些“伤口还疼不疼”之类的话,又说她信奉基督教的事自己已经知道了,并不追究,此外,还嘱咐符雅在坤宁宫里安心休养,想吃什么,想看些什么书,听什么曲子,只管说来,若宫里没有的,就差人上家里去拿。总之,把坤宁宫当了自己家一样就好。
“娘娘这话说的!”瑞香在一边笑道,“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皇宫里没有,别人家里才有的?”
“那可多得去了!”皇后道,“要不怎么每时每刻都有人进贡,亲贵大臣一到了地方上也总是忙着搜刮好东西呢?显见着许多东西是宫里没有的。再说,虽然有许多人打破头了想进宫,还有很多人拼死拼活不想进宫呢——可见外头比宫里好的东西多着呢——符雅你见多识广,你说本宫讲的有没有道理?”
“娘娘的话自然是有哲理的。”符雅小心翼翼。她知道每次皇后这样和颜悦色不着边际地和自己说话,必有一个足够让她掉脑袋的缘由,因此错不得一个字。
“不过皇宫里的好东西当然也多。”皇后道,“所以才有些贪心的奴才今天也偷两样,明天也偷两样——好东西太多了,有时丢了,连管事的人都不知道。这帮贼奴才就越发胆大了。”
“怎么?”符雅怪道,“娘娘突然说起这个,莫非坤宁宫丢了东西么?”
“哼!”皇后仿佛很恼火,连提也不愿提的样子。瑞香就接口道:“可不是么!夜樱那个小蹄子,进宫才多久呢?娘娘看她淳朴伶俐,很想好好提拔她,谁知竟是个贼丫头,把娘娘的首饰玩物不晓得偷了多少去。要不是给她往外带贼赃的小六子被拿住,恐怕坤宁宫都要被这丫头偷空了!”
夜樱!符雅一惊,感觉皇后微笑的眼里其实目光如电,正动也不动地射在自己脸上,赶紧藏了惊异的深情,道:“一个小宫女,竟然能偷那么多东西,可真叫人不敢相信。”
瑞香也冷哼了一声:“符小姐,咱们做宫女的虽不比你们这些选来当女史的官家小姐,但我这一拨人进来的时候,爹娘叮嘱我们要兢兢业业为主子办事,我们也都记在心上。现在这些小丫头片子,谁知道心肝都是怎么长的?得了娘娘的恩惠却不记在心上,还恩将仇报,活该敬事房打死她们。”
符雅不禁打了个冷战:莫非夜樱已经……
她还没来得及查看瑞香的神色,却听外面有太监道:“娘娘,敬事房曹德中办完了事儿来给娘娘回话了。”
瑞香看着皇后的脸色,见她点头,就唤道:“进来吧。”便见那曹德中手脚并用地爬了进来,叩了头,道:“乐师甄琴已经拿住了,对和素梅私通的事供认不讳。现在两人都收押了,等着娘娘发落。”
“混帐!”瑞香骂道,“娘娘先前说的话你没听见么?败坏宫闱,拿住了就廷杖打死。你现在还来回什么话?莫非你觉得娘娘说话是开玩笑的么?”
“奴……奴……奴才……”曹德中结结巴巴。
“瑞香,你何必唬他这个老实人?”皇后道,“他心肠软,以为本宫是气头上随便说说的。现在本宫来把话说明白了,将来不就都清楚了么?本宫执掌凤印,看不得后宫有一点不正经,坤宁宫尤其不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从今往后,凡是有败坏宫闱的,一律拿住了乱棍打死,也不须她父母家人来收尸。知道了么?”
“知……知道了。”曹德中颤声答应,叩了头,又倒退着朝后爬。
“瑞香,”皇后道,“曹公公办事这么忠心,你去把那天竺国进贡的香油送一瓶给他。”
“是。”瑞香应声,领着曹德中出去。一时,诺达的坤宁宫正殿之剩下符雅和皇后两个人。
坤宁宫系后宫最华贵雍容之处,不过即使是艳阳正午,正殿也没多少日光,遇到这样的阴天,更好像还在半夜似的,要靠灯火,然而就有一种不知晨昏不知岁月的恍惚之感。此时此刻,沉默,像外面的乌云一样在蔓延。连灯火的轻微噼啪声都能听见。
火光一闪,一闪,又一闪。传来皇后的一声叹息:“我听霏雪郡主说,她昨天忽然起了雅兴要在东宫花园的池塘便抚琴,岂料吹来一阵妖风,古琴落入水中,你为了捞琴,险些溺水不说,还被池塘里的枯枝划了满身伤痕。事情的经过可果然如此么?”
“事情……”符雅透不过气来,是和盘托出,还是撒谎隐瞒?皇后想听什么样的话?什么样的话能够让自己全身而退?她完全没有一丝线索。
“你这孩子,自幼就比别人聪明,比别人多一份心眼儿,”皇后瞥了符雅一眼,“懂得揣摩别人的心思,这本是优点,不过你岂不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
符雅只觉得冷汗涔涔而下,想解释,想讨饶,却一句也出不了口。
“无情东风恼煞人,吹花落,花落风又起……”皇后喃喃吟道,“这首曲子十八年来都没有人再唱过。因为那天听到曲子的人,除了本宫和你之外,都已经不在了。本宫的记性一向不是很好,若不是今天看素梅抄了一份,也会想起来。你当年还小,又受了一场惊吓,没道理记得这么清楚吧?之前我问过你,你也说完全不记得了,怎么又说给素梅听?”
“臣女……”符雅翻身下榻,伏地叩首,“臣女不是有心欺瞒娘娘,实在是昨日落水,病中糊涂,说了梦话……”
“这么说你做梦的时候看到了当日的情形了?”皇后道,“你见到韩国夫人了么?记起当日镜湖上的事了么?”
“没……没有。”符雅颤声道,“我自己都不晓得怎么就说了梦话,念了这首曲子……醒来就忘记了。”
“是么?”皇后道,“那倒好。不过就不知道将来你做梦会不会又想起来?”
“臣女……”符雅打着颤,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但心里也知道,越是考虑得久,就越是惹皇后的怀疑,只有碰头道:“请娘娘开恩,让臣女出宫去。臣女愿远走婆罗门国,寻一处基督堂,出家做修女,永不与外人说话,今生今世也不再踏入中原半步。”
“你这是做什么!”皇后双手扶她起来,“这么多年来,我身边多少人,像瑞香她们,哪一个有你聪明贴心?若非如此,怎么你一回京,我就要你进宫来当差呢?什么婆罗门国,什么出家,这都是哪里来的念头?”
符雅只是不肯起来:“符雅留在娘娘身边,不知几时又会闯祸,求娘娘……”
“不许胡说。”皇后道,携着她的手,拉她在身边坐下,“本宫坐在这个位子上,天下间不知有多少女人羡慕。但其实,还不是一样,只是为了当这个家?就是为了丈夫,儿女。这丈夫——皇上成日是什么样儿,你也看到——远的有韩国夫人,近的有丽贵妃、殊贵妃,中间还有许多人不提也罢。我看将来我也没心思去管了。至于儿女,如今只剩太子一人,他还年轻,不过也到了选妃的年纪。凤凰儿你教导得似模似样,然而毕竟是来路不明的女子。这个霏雪郡主嘛……”皇后冷笑了一声:“小小年纪诸多手段,打量我还不知道么?若不是因为她是康亲王的外孙女儿,我还容得她这小丑在此跳梁?”
符雅垂首不语。
皇后道:“霏雪郡主究竟做了什么,你不怕同我说,将来我自然给你出头。”
“不……不用了。”符雅道,“郡主年少无知,一时玩得过火,没什么好追究的。臣女不要出头,臣女只想娘娘开恩,让臣女远远的离开禁宫,再不给娘娘添麻烦。”
“你再这样胡说,我可要生气了。”皇后道,“都跟你说了,我当这个家不容易,身边没有一个得力的人怎么行?你好好的给我办事,不自然不待薄你。”说到这里,笑了笑,道:“之前也跟你提过了,程大人一表人才,跟你又投契,你要不要本宫给你做这个主?”
“不,娘娘千万不要。”符雅急得又跪了下来,“符雅无德无能,万万配不上程大人……不,符雅什么人也配不上,只一心想去婆罗门国出家做修女,求娘娘成全。”
“你怎么还这样说?”皇后沉下脸来,“本宫好心抬举你,你非要扫我的面子么?”
“臣女不敢……”符雅咬着嘴唇,“臣女……”
“你不要多说了。”皇后冷冷道,“你现在病着,脑筋也不清楚。我让你考虑几天,究竟是想留下来好好做我的帮手,当好这个家,还是要去当什么劳什子的修女,过了冬至节你再来答复我——你跪安吧!”
“是……”符雅低声答应,叩头告退。
皇后也不再来扶她,只等她退到门口时,才冷冰冰地道:“会惹麻烦的人,究竟是该远远的送走,还是留在身边紧紧盯住呢?这么简单的一笔账,难道本宫不会算么?”
一语就像刀子一样,冰凉地划过符雅的后背。她不敢答话,自己的那点儿心机在皇后面前早就被瞧得一清二楚——远远送走?留在身边?选择?
那不是选择,她知道,起码不是她的选择。这个宫廷里,这个游戏中,只有皇后才能选择——其实还有一个最简单的选择,就是像处理素梅和夜樱一样……
刺骨的寒意让她克制不住地颤抖,脚步虚软,头也发昏,不知下一步该往哪里行。偏偏这个时候,天就下起了雪来,一片片无依地被风吹散,落到地上,顷刻无处追寻。
好,我符雅的命运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悲哀地想,无论落到哪里都是一样的收梢。
哭不出,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只依稀记得是瑞香安排了车轿,整队太监宫女簇拥着她送了出宫来。裹着皇后赐的鹤羽大氅,抱着掐丝赤铜手炉,后面还有人抬着一堆人参燕窝等物,看起来是无限的宠信,谁知道背后几多惊心几多凄凉。
她由着那轿子摇摇晃晃,根本懒得理会去往何方——他们是抬她回家也好,还是皇后要送她去哪里幽禁也好,都不愿去想了。困倦在侵袭着她,倘一睡不起,就什么都不想,若能醒来,再慢慢去想那些烦心事吧。
意识因而朦胧了起来。也不知走了多久,忽然轿子一震,停住了,她才惊醒:“什么事?”
“咱们在窄巷子里遇到另外一乘轿子。”外头回报道,“已经让他们退回去让路了。”
“哦。”符雅懒懒的,侧身又要睡去,却听外头道:“是符小姐么?”正是程亦风的声音。她不由一惊,倦意一扫而无。
“昨天夜里才探听到小姐落水受伤的消息。”程亦风道,“本来就想立刻去探望,但是听说皇后娘娘留小姐在宫里养病了,所以诸多不便。不料小姐今日就离宫回府——小姐伤势如何了?”
符雅觉得眼中滚烫,喉咙哽咽,怕一开口就会哭出来。很有一种冲动,想要揭了轿帘出去,把一切事情都告诉程亦风。然而再一想,就算是告诉了程亦风又能如何?无非将他也卷进来就是了!程亦风是一个坦荡荡心怀黎民要匡扶社稷的人,怎能让他被这种后宫争斗所拖累?因而忍住了眼泪,镇定良久,才道:“大人有心了,我没什么大碍。”
“那……那就好……”程亦风道,“我是要去东宫见太子,遇到大雪,就让他们抄近路。不想和小姐撞上……”他心里忽然想:能撞上倒是一种缘分。不过这话如此孟浪,不能出口,因道:“天冷,小姐别在外面吹风,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我让他们退回去,给小姐让路。”
“不用。”符雅道,“既然大人是有正事,自然我们让。”因吩咐:“我们退回去,让大人先走。”
太监们只晓得这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她吩咐什么自然就是什么,便一齐出力,抬轿退出巷子去。轿帘微微飘起,符雅看见,外面的雪果然大了,这一刻功夫已经如丢棉扯絮一般。程亦风在雪中伫立,目送着轿子退去的方向。
她的眼泪因而夺眶而出:飞絮落花中的风流少年,从没有想过他会离自己这么近,但是又这么远。咫尺成天涯。都是命定。都是命定啊!若是命能容她一丝自私,让程亦风看见她,看见她的泪眼,那该……
可是命运偏偏让轿子转向一个微妙的角度,程亦风虽翘首而望,却什么都看不到——他甚至没有觉察出符雅这匆匆一面时态度异常的冷淡,直到自己上了轿子,才稍稍感觉有些不同。但是转念又想:符雅大家闺秀,就算平时多么洒脱,当日秘道之中又对自己吐露心声,但当着那么多太监的面,怎能逾矩?自己还是先办了正事,他日再正正经经地登门探望不迟。
所谓正事,是菱花胡同教会的案子。公孙天成前一夜里说了,哲霖虽然这次吃了亏,然而单看竣熙对他的处置就知道,他并没有失势,将来必然还有卷土重来的时候。这个年轻人是单纯的贪恋权势,还是又更多的企图,一时也摸不出来,但不可不防。此外又有居心叵测的康亲王,不知打着什么算盘。为了防止再有人拿教会出来做文章,如今一定要将这个教会由暗拉到明——趁着竣熙被凤凰儿说动,让他出赦令,将白赫德等一干人无罪开释,以后基督教要宣布为合法,白赫德等人可以公开传教;对教会的待遇,等同于一般的寺庙道观,只要按时、按数纳税,遵纪守法,朝廷不再干涉。
程亦风深以为然,更佩服老先生深谋远虑,所以一早就往东宫来。虽然路上遇到符雅的轿子耽搁了一阵,又雪大难行,还是在中午之前到了东宫。只是太监告诉他,竣熙正用午膳,让他在书房稍待。“都是这雪耽误的,”太监道,“好几位大人都是这会儿才来请见,也都在书房里等着呢。”
“是么?”程亦风跟着太监到了书房,果然就看见新科榜眼彭茂陵和新科探花刘春冉。由于程亦风是恩科主考,这两人论资排辈就是他的门生,所以齐来同他见礼。毕竟不似风雷社的众人,大家没什么私交,所以只能拣些都晓得的话题来聊,不觉就讲到昨日诗会的风波。
彭茂陵道:“这个基督教也好景教也罢,之前都听说他们如何宣讲歪理邪说,迷惑百姓。昨日听符小姐一席话,才知道原来是我们孤陋寡闻。抛开什么童贞女生子不谈,他们说到要‘爱人如己’,倒和圣人教导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有异曲同工之妙呢。”
刘春冉也道:“可不是。我又听说,其教义本来律法严格,事无巨细都有规定,简直无一人可以完全做到。但是这位教主耶稣基督就把律法总结为两条,一条是爱上帝,一条是爱人如己。试想,若人人都能做到这两条,敬畏苍天,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哪里还有人会犯罪?”
“呵呵,”彭茂陵跟着道,“刘兄素来喜爱律法,古今法典都读了个遍,莫非现在要开始研究这个基督教的教义了?”
“彭兄莫要取笑我了。”刘春冉道,“方才彭兄不是也说,教会让信徒捐献了银钱来,不是治病就是扶贫,不似那些寺庙道观,白白拿来做香火烧了,因此教会索取的善款最终都还是用在信徒身上。”
“不只是信徒,”彭茂陵道,“我听说他们的教义里规定,凡是有能力帮人的,就不能拒绝,所以不是信徒的人,他们也会救助的。朝廷担负着百姓的生计,因此地方官才叫‘父母官’。可是官员办事,哪里能面面俱到?究竟不比这些深入民间的教会。我看将来扶持鳏寡孤独这样的事,他们也可以帮上不少忙。”
听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赞教会,程亦风好生奇怪:“两位怎么突然对这教会如此了解?”
“学生是昨日听了符小姐和凤凰儿姑娘一番话,起了好奇之心,就特特到了菱花胡同寻访教徒,向他们打听的。”彭茂陵道,“说来也巧,刘兄也是一般心思,不过他就稍稍利用了獬豸殿的职务之便,跑去牢房里向白赫德神父请教了一番。”
“真是后生可畏。”程亦风欣喜道,“枉我还听过白神父亲自讲过道,却什么也没悟出来。看来我是没有这慧根的。”
“大人过谦了。”刘春冉道,“其实我和彭兄今日不约而同地来拜见太子,就是想请求太子,赦免白赫德等一干人,承认基督教会合法,以后准许他们在我国境内传教。教会的地位,和其他寺庙道观相同,只要按时交税,不行违法乱纪之事,朝廷再不干涉。”
“不仅如此,”彭茂陵补充道,“我想向殿下建议,基督教会的税金可以少于寺庙道观,毕竟他们所募集的善款,都是为了扶弱济贫之用。”
没想到他们两个的提议跟公孙天成的建议不谋而合,程亦风怎不欢喜万分,想到公孙天成嘱咐过,最终结案这件事,最好不要亲自出面,应该委派一个可信的刑部或者獬豸殿官员来办,那才合乎规矩。刘春冉正在獬豸殿任职,岂不是个合适的人选?
三人这样闲聊着,听太监报道:“太子殿下驾到。”话音落时,竣熙已经笑嘻嘻地走了进来:“三位大人久等了,这么大雪天还来找我,莫非是想赏雪作诗么?”
三人赶紧见了礼,抬头看时,却见竣熙身边跟了个俊俏的小太监,再细看,可不就是凤凰儿扮的么?她丽质天成美貌无双,就是穿上太监的衣服也别有一种风流。难怪竣熙满面笑容,更有些得意——大约是他想出了这个让凤凰儿扮小太监的法子,将来两人可以形影不离。
“不要拘礼。”竣熙笑道,“三位大人都坐下说话——凤凰儿,你也坐。”
“这怎么好!”凤凰儿忸怩道,“本来扮小太监已经不像话了,再坐下了,可真是要折我的寿呢!”便怎么也不肯,只在竣熙身后规规矩矩站着,预备伺候笔墨。
竣熙也不好勉强她,因来问程亦风等人道:“三位大人今日有何事上奏?”
彭茂陵和刘春冉都让程亦风代言。程亦风就不推辞,将公孙天成的提议说了,彭、刘二人只做细节上的补充。末了,他又向竣熙建议:“既然探花郎这么热心此事,臣看,不如让探花郎来处理,岂不便宜?”
竣熙在座上哈哈大笑了起来:“三位大人,你们真是深知我的心意!你们所建议的,也就是我想做的。不,其实我已经做了,起初还怕传出去,人家会说我独断专行,如今又你们三人支持,再好不过了。”
“殿下已经做了?”三人都奇怪,“是何意思,还请明示。”
竣熙看了一眼凤凰儿,笑得有些神秘,道:“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我和你们一样,认为教会不仅不会祸国殃民,还可以造福百姓,所以今天一早就让人去释放白神父等一行人了。至于教会合法这一节,我也让人去起草了一份细则来,过两日朝会上通过即可。”
“殿下心思缜密,非臣等所能及!”彭茂陵道,“看来今日白神父就能重获自由,可真是一件好事!”
竣熙道:“这个自然,只是这么大的雪,辛苦了宇文雍。”
“哦,殿下是差宇文雍去办这个差事的?”刘春冉道,“这么大的雪,果然辛苦了他呢!”
“宇文雍这一向都在帮忙处理贪官污吏的事,正好常常出入牢房嘛,就顺便交待他了。”竣熙道,“他又是个喜欢律法的,所以那折子也一并交给他起草。不过刘大人和彭大人有许多想法都是我不曾考虑到的。你们不妨抽空去拜会一下宇文雍,大家一同商议着,力求把那细则写得没有漏洞才好。”
“臣等遵旨。”彭、刘二人都起身答应。因再没有其他的要上奏,就双双跪安。
程亦风也起身欲告退,竣熙却叫住了:“大人不要着急。我还有些事情想托大人办——今早我去母后哪里探望符姐姐,才知道她已经回家去了,说是舍不得家里的书。听说她的病也不是很紧要,但总要好好休养才好。所以我叫人把旧年进贡来的燕窝都拿来出,还有些治外伤的药膏,回头都请大人替我送到符姐姐府上吧。”
程亦风一愣:“是。不过……凤凰儿姑娘难道不回去符家么?”
竣熙和凤凰儿相视一笑,两人脸闪都满是甜蜜。“凤凰儿不回去啦。”竣熙道,“母后早晨也见了凤凰儿,直夸她是个好孩子呢。如今赐她住在蓼汀苑,便在东宫的隔壁。等母后择日跟父王说了,就……”
“殿下!”凤凰儿羞红了脸,打断道,“皇后娘娘什么时候说过请示皇上之类的话了?她老人家只是叫我住在蓼汀苑而已。”
“咦,好好的为什么叫你住蓼汀苑呢?”竣熙道,“这宫里岂有不相干的女子成为一宫之主的?”
“那我不住了!”凤凰儿捂着脸,“我回去照顾符姐姐去!”
“宫房都收拾了,人手也派齐了,怎容得你不住?”竣熙打趣道,“程大人又不是外人,你何必这么害羞?何况,昨日我已在众人面前说了,要迎娶你为太子妃,君无戏言,你可逃不了啦!”
看他二人这般,凤凰儿显然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程亦风也替他们高兴。“殿下要带的东西只管交给臣,臣必定办妥。”
竣熙道:“好极了!我还知道符姐姐喜欢古版的图书,最近我搜罗了一些,但辩不出好坏,也托大人送去吧。”说时,就向外头吩咐:“你们还不把那些东西都搬出来!”
太监早就等着差遣了,自然都抬了来,竟有两箱之多。竣熙又叫他们好生伺候着,陪程亦风一起送到符家去。
“趁着这雪稍微小了些,快去快回。”
“殿下!”凤凰儿目送着一行人,低声埋怨,“要给符姐姐送东西就算了,何必大雪天里,劳烦程大人来回奔波?”
“你这么聪明伶俐,怎么没反应过来?”竣熙道,“方才母后见咱们的时候,不是暗示了好几回了?一时说符姐姐忠心耿耿侍奉她,不要耽误了终身,一时又说程大人任劳任怨辅佐我,而立之年也未曾成家,这意思不是很明显么?”
“你是说……”凤凰儿才领会其中奥秘。
“仔细想想,程大人和符姐姐可不是天生一对么?”竣熙道,“两个人都这么有才,一个读书万卷,一个行路万里,一个看得远,一个想得细,一个文士中的将帅,一个脂粉中的英豪,若不配称一对,才可惜呢!”
凤凰儿细细回想,她在符雅身边已久,符雅怎样向程亦风借书,怎样为了帮他总结新法而挑灯夜读……如今想起来,可不是符雅属意程亦风的明证么?她不由噗哧一笑:“我看戏里给人做媒的都是老太婆,没想到殿下也有着爱好。”
“给人做媒的不是我,是我母后呢!”竣熙说着,又板起脸,“你居然骂母后是老太婆,我非好好罚你不可!”说着,跳将起来,向凤凰儿扑了过去。
凤凰儿尖叫一声,绕着书桌跑开。一对少年的情侣就这样又是笑又是叫地在书房里追打。纸张、书本,翻飞如蝶,寒冬也好像阳春三月。
而他们也正像蝴蝶一样,有的是年轻,有的是单纯,眼中看一切都是美好的。全然不知艳阳过后就是风刀霜剑。
作者有话要说:那啥……俺不是有意拖欠的……最近写了两个proposal……其实我天天都填坑,天天都删掉……这一章前后写了又删的,都超过5万字了T T
现在还是看着很不顺眼……然则我困死了……都凌晨五点了
大家将就着吧……
爬下去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