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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天西京十分不太平,各种稀奇古怪的传闻弥散在大街小巷,就如同下等的饭馆厨房和厅堂相连,甜酸苦辣各种味道充斥四周,搅得人烦躁不安。皇宫自古是第一是非地,不过皇宫里的是非传到街上的少,所以淳惠公主如何跌跌爬爬地去见太后,太后又是怎样的反应,街头巷尾的老百姓们并不知道。但他们知道赵王府最近家宅不宁。愉郡主的贴身丫鬟突然“中了邪”,七窍流血而死。愉郡主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在花园投水自尽。虽然被及时救了上来,却从此神智不清,满口胡话。宫里的太医和京城的各位名医走马灯似的在赵王府出入,却统统束手无策。过了几天,赵王妃不得不把周遭的高僧和道长都请到家里轮番做法,然而愉郡主还是毫无起色。大家开始想:今年京城不晓得撞了什么人的阴魂,怨气忒重!恰此时,“舒鹰”这个名字开始悄悄地传开。
玉旒云当然第一时间就晓得赵王开始拿舒鹰来做文章了。那首诗有如此谐音,也怪不得赵王这老奸巨滑想出如此的计策。
“你很庆幸洗白了石梦泉的身世吧?”翼王似笑非笑地,“是不是应该感谢我事先提醒你?”
玉旒云瞪他一眼。
翼王耸耸肩:“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赵王扯出了舒家的人来,下一步自然就是找个替死鬼,然后乘机造反。生死攸关的时候,人马你可都要布置好。否则,咱们就没有活路了。”
“谁跟你‘咱们’!”玉旒云没好气地。
“首先是盟友,然后是未婚妻——”翼王扳着手指,“他日我帮你灭了楚国,你就是遵守诺言和我完婚,还有什么关系亲过我俩?”
“青天白日做大梦!”玉旒云冷笑,“先把眼前的摊子收拾好吧!”
翼王笑笑:“自然——内亲王有什么吩咐,小王赴汤蹈火再所不辞——不知现在的这个烂摊子,内亲王想让我如何帮忙?”
这个人能帮什么忙?只是越看越碍眼,还得处处提防。玉旒云于是冷冷一笑:“你让我清静一会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说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议政处。
虽然厌恶翼王,却清楚他的提醒十分有理。所以玉旒云先在宫中和亲信的禁军、护军军官商议了一回防务,又到九门提督衙门找潘硕交代了一回,直到凌晨时分才回到她的内亲王府。
轿子方到门口时,冷不防边上跳出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来,一头撞在当先的轿夫身上。那轿夫吃疼撒手,玉旒云差点儿没从轿子里摔出来。等候在旁的门子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毛孩子,你瞎了眼么!惊了内亲王的驾,你担待得起?”
那少年并不分辩,只是朝轿内张望。玉旒云借着月光细一看:这不是愉郡主么!赶紧挑帘儿出来,又喝住了门子,睨一眼愉郡主道:“你要干什么?”
愉郡主满脸炭灰又披头散发:“我……小人……有很重要的事要禀告内亲王殿下。”
玉旒云皱了皱眉头:愉郡主看起来并不像是疯癫失常的样子。她与自己素来不和,如今找上门来会是什么事呢?
“大胆毛孩,休得在内亲王面前胡言乱语!”门子又喝骂道,“你能有什么要紧事,敢来耽误内亲王的时间?”说时就要来驱赶。
“我……”愉郡主急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哎——”玉旒云制止,“我就来听听这个小叫花子能有什么天大的事——小叫花子,你跟我来!”因亲自将愉郡主引到了自己的书房之中。
她掩上了门,请愉郡主坐,道:“听说最近郡主在王府撞了邪,不至于发疯发到我这里来了吧?我可没有那许多功夫陪你。三句话之内你说不出什么大事来,我可要送你回王府去,省得回头赵王爷给我扣上一顶掳劫人质的帽子。”
愉郡主顾不得计较她话中带刺,撩开眼前的碎发,道:“我父王要害石梦泉。”
不用三句,只“石梦泉”三个字立刻就抓住了玉旒云的注意:“你说什么?”
愉郡主道:“我没有疯,我是装疯的。因为我听到父王说要害石梦泉,又没法出来报信,所以只好装疯让他们放松了看管,今天才打昏丫鬟跑了出来。”
“你说明白点!”玉旒云道,“你父王……要……”她本想说赵王爷要造反的事人人都知道,如何第一目标成了石梦泉呢?不过转念一想,赵王爷奸诈无比,说不定是利用愉郡主来刺探自己,所以还是说话越少越不容易露出破绽。因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再次令道:“不要没头没脑,你说个明白!”
愉郡主大约已经在玉旒云家门口等了很久,又累又饿,身子一软,从椅子里滑到了地上,瘫坐着,才道:“那天我和娇荇进宫去……”
“去送一幅老鹰图给淳惠公主,这个我知道!”玉旒云打断了,“你们把宫里闹翻了天,回来之后娇荇就死了。我看她是被你父母灭了口,是不是?然后呢?”
“然后……”愉郡主想起那个可怕的日子——
她不知道抱着娇荇的尸首愣了多久,忽然“噌”地一下跳了起来——心里有一个疯狂的愿望——她受够了这个家,她想要为自己这亲如姐妹的伙伴报仇。于是一径跑到了练武房。依稀记得早先是因为触动了太祖御赐的宝刀而开启暗室,便在那刀身上胡乱拍打一番,却不料这次怎么也找不到那机关了,让她好不恼火,索性直扑到那暗门上,想使蛮力把门推开。然而不论她怎么用力,暗门还是纹丝不动。
愉郡主气得直跺脚,随手朝墙上的字画扯了过去。岂知这下竟歪打正着,暗门虽没有开,字画后却露出了一个小洞来——也许是赵王平时暗中监视门客们用的,愉郡主凑过眼去,暗室中的情形一览无遗。赵王和诸门客正围坐一圈商议大计,一字一句都透过那孔洞清晰地穿了出来。
只听一人道:“嘿嘿,那就错不了了——丰州林家供有林琬的灵位,旁边另有两个乃是林老爷在世时收的义子、义女,据说是林琬的丫鬟和马夫。林家人说,这两个义仆当初随着林琬一起来到舒家,后来又一起死在金台城,林老爷为了纪念他们的忠心,就追认了两人。那丫鬟叫林秀兰,马夫叫林秀石——石梦泉他爹叫石秀林,姑姑叫石秀兰,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愉郡主听得一头雾水,然而既提到了石梦泉的名字,她就多长了个心眼儿,静静地听下去。
又一人道:“内务府册子里查来的,他母亲登记的名字叫做‘王宛林’,可不就是‘林琬’的名字倒过来写么?这一家人也真是狡猾,以为把名字全都倒过来念,就脱了干系呢!最终还是要被查出来!”
第三个道:“就不兴石梦泉是林琬和林秀石生的?舒权的那个孽种如此一路奔波,有没有活着出世都是未知之数呢!小姐为报马夫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不管这事是不是真的,只要我们这样说,三人成虎,还怕外面不信么?何况,巧合都巧的这么邪门!”这次出声的是康申亭,他笑眯眯地,觉得自己很有见地,“诸位想,玉旒云在这样火烧眉毛的时候派石梦泉去贺城县修祖坟,要借皇帝的金口确认石梦泉是石秀林的儿子并非舒家的孽种——她恐怕也是听到了什么消息,打算先下手为强呢!”
听他如此分析,众人细一想,觉得果然有理。外头的愉郡主依然迷惑不解——对于舒鹰和樾太祖的恩怨,她只模糊地听过一点点而已。
“想洗白石梦泉的身世,没想到越洗越黑!”一个门客道,“玉旒云这次真失算!”
“可不!”另一个道,“她视石梦泉为自己的左右手,如今这条胳膊上长了脓疮,她却舍不得断臂,最终将全身溃烂而死!”
“舒家人要回来报仇的消息已经通过淳惠公主传出去了。只要想办法弄些记号暗示把舒鹰和石梦泉联系上,不怕皇帝不把他从东台大营招回来!”
“其实何必还要招他回来这么麻烦?禁军里有咱们的人,东台大营里也有咱们的人,只要让他们起兵造反说拥戴舒鹰后人石梦泉当皇帝,咱们岂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镇压?到时候皇帝有个什么闪失,谁知道是哪边动的手?说不定是舒鹰的鬼魂显灵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的愈加热烈了起来,愉郡主虽然一知半解,却越听越心惊:今日在宫中给淳惠公主看的那个老鹰图案就是这些门客所谓的“记号暗示”之一吧?自从知道了父亲的阴谋,她就明白自己和石梦泉是没有将来的了。可是她并没有想到父亲要置石梦泉于死地——现在转头一想,赵王怎么可能留下石梦泉的性命呢?从一开始大家就是势不两立的!连同意自己和石梦泉的婚事也不过是那篡位大计的一部分罢了!
她怔怔地松开了手,那幅字画荡回原处,一切阴谋诡计都被隔绝。她多么想回到从前,回到一无所知的岁月。然而,那是自欺欺人而已!要想真的和这家中卑鄙的谋算一刀两断,惟有一死——死了的话,可以到阴间去找娇荇,这个唯一个自己交心的朋友。
不过,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戳了一下:听门客们的计划,下一步就是诬赖石梦泉要造反了!她怎么可以坐视不理?得设法通知石梦泉让他有所准备才好!
如此一想,她立刻快步退出了练武房,直朝王府大门走。只是还没走多远,就看到赵王妃带着几个仆妇迎面而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计划是多么的天真:怎么可能这样明目张胆地出门去给石梦泉报信呢?
心中一阵绝望。不过,扭头看到几尺外的荷花池,她急中生智,纵身扑了过去……
“这之后我一直找机会想跑出王府来给石梦泉报信。”愉郡主声音有些哽咽,“所以就一直装疯卖傻,好让他们不再看住我。可一直到今天早晨才得着机会。我想……我想我一个人没有车马跑去东台大营恐怕时间太久,如果再花工夫找车子,说不定还没出城门就已经被父王抓回去了。所以,左思右想,只有来找你了。只有你能救得了石梦泉。你会救他的吧?”
玉旒云一路听她说,一路眉头皱得更紧——愉郡主懵懂,然而玉旒云如何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一直查到丰州了,赵王这次是咬定了石梦泉。赵王怎么就会突然发现石梦泉的身世秘密呢?
她把愉郡主扶了起来,见桌上还有隔夜的茶,于是斟了一杯给这嘴唇干裂的小姑娘:“你父王有没有说过他是怎么……怎么会想起来派人去丰州查林家祠堂的?”
“这……”愉郡主茫然地摇摇头,想了一会儿,又突然道,“那天我依稀听到父王和康申庭他们说话,叫他们办事小心,提防不要给那个透消息的人渔翁得利的机会。不知道指的是不是这事。不过我不晓得透消息的人是谁。”
石梦泉的身世还有什么人知道?玉旒云捏紧了拳头,除了自己,就是翼王的人吧?可是翼王在这当口上害石梦泉,对他有什么益处呢?没一点头绪。
现在去追究那幕后黑手也于事无补。石梦泉是一定要救的,好在舒鹰这件事无从查证,而宫中的传闻也由太后出面压制了,单凭赵王一党造谣生事,庆澜帝决不会相信,也决不会因此而伤害石梦泉。只是,毕竟众口铄金,石梦泉的身世有任何小小的疑点,都会给人机会质疑他统兵之权,那么他迟早会被从东台大营招回来的——不,不用别人招,玉旒云自己就要先设法下一道军令让石梦泉回来,不能让赵王拉他去做替死鬼。
可是,一旦把石梦泉调离东台大营,谁能去接任?东台答应如果不能牢牢掌握在手中,那岂不是……玉旒云瞥见窗外将要落下的月亮,只剩一钩残月了,九月就要过尽!郭罡要她务必在九月底之前给自己一纸调兵手令……莫非现在非得把统军之权交给郭罡吗?
她一拳砸在桌子上。
愉郡主吓了一跳:“你……你干什么?”
“你回家去。”玉旒云道,“趁他们还没发现你来过我这里,赶紧回去。”
愉郡主愣了愣:“是……我会回去……你……你是不是现在就去救石梦泉?你叫他找个地方躲起来,千万不要让我父王找到……我将来……将来会想办法去找他。”
将来?你父兄做出这种事来,你还指望有将来?玉旒云冷冷地一笑,径自走到桌边坐下,提笔想要写一封调石梦泉回京的急信,却又不知编个什么理由好。
“你到底是不是现在就去救石梦泉啊?”愉郡主着急地催道,“我父王随时都可能……”
“我知道你父王不是什么好人!”玉旒云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更要谨慎应对。用不着你管!”
“什么谨慎应对?”愉郡主火了,“我父王成天就想着他的大计,所以连我这个女儿的死活也不顾了——你又好到哪里去?石梦泉跟你一起长大,就像你的亲兄弟一样。他对你忠心耿耿,到了生死关头,你还不是丢下他不管,先顾着你的大计?”
“住口!”玉旒云拍案断喝,“我怎么办事还轮不到你来教。你要不想石梦泉有什么三长两短,就立刻滚回家去,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你——”愉郡主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咬着嘴唇瞪了玉旒云半晌,终于一跺脚,道:“玉旒云,是我看错了你!”说罢夺门而出。
望着那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玉旒云冷哼了一声:她又何尝不是“看错”了这个小郡主呢?再没有想到愉郡主能够为了石梦泉而背叛赵王——虽然这让她心里莫名地像生了根刺似的难过,仿佛自己输给这个头脑简单的小丫头一般——不过,又忍不住冷笑:赵王当初想用这个比石头还笨的女儿来牵制石梦泉,故尔拼命撮合这段姻缘,如今却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这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凝视着笔尖:要想什么理由把石梦泉调回来?怎样才能滴水不漏?如果郭罡在这里,他会出什么主意?
郭罡,真的要给他全权调兵的手令吗?
愉郡主气呼呼地出了玉旒云府,心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天下乌鸦一般黑!她下了多大的决心才来找玉旒云的呀,没想到……
一切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她一握拳头,加快脚步朝城门口走去,打算等清晨城门一开,就亲自到东台大营向石梦泉报信。岂料才走出没多远,冷不防巷子里蹿出几个人来:“郡主!”带头的正是康申庭。
愉郡主的心一凉:“你们……你们怎么……”
康申庭道:“郡主,还在病中,却跑出门来,我们怎能不来寻你?你这样匆匆忙忙的,又要到哪里去?”
“我的事不要你管!”愉郡主企图夺路而逃,但家丁们好像一堵人墙拦住了她。
“郡主是王爷的千金,”康申庭道,“王爷是小人的主子,郡主的事小人怎么能不管呢?”
愉郡主冷笑一声:“我从家里逃了出来,又刚走出玉旒云的府邸——你也见到了。这就是说我已背叛了父王。你救我他也不会赏赐你的。”
康申庭嘿嘿笑道:“郡主不必担心。小人会替你掩饰的——只要郡主你自己不说,小人不说,这些人也都会守口如瓶,王爷便不会知道你来见玉旒云的事,也自然不会知道郡主你背叛他——其实,郡主要听小人劝谏,做女儿的,怎么可以背叛父亲呢?”
“哼,”愉郡主反唇相讥,“那么做臣子的怎么可以背叛皇帝呢?”
康申庭似乎没料到这个平时只晓得玩乐的小丫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一下,才道:“有很多事,郡主还年轻,是不明白的……”
“我才不要去明白!”愉郡主打断他,“你们想嫁祸石梦泉,你们陷害忠良,你们——”
虽然是夜深人静,但怎能容她在街上嚷嚷出这些话?康申庭立刻示意家丁们动手来抓愉郡主。而愉郡主岂肯乖乖就范?拳打脚踢带牙咬,家丁们没一个敢下重手的,每人脸上都被抓出好几道血痕。“狗奴才!你们这帮狗奴才!”愉郡主怒骂着,“你们敢动我试试看!”
眼见着事情就要闹大,康申庭生怕无法收拾,命道:“你们没吃饭么?王爷吩咐了,不管怎样都要把郡主带回去!快动手!”家丁们吃了这定心丸才不再顾忌,一个个恶狠狠朝愉郡主扑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半空中忽然响起一声冷笑:“这么多大男人欺负小姑娘,真是世风日下!”话音未落,一条人影秃鹫般扑下,也不见他怎么动作,只随随便便地挥了挥袖子,家丁们就噼里啪啦统统倒了下去,个个张着口瞪着眼,却已没有鼻息。
康申庭吓得面无人色,“扑通”跪倒:“大侠饶命,饶命!”
来人轻蔑地瞥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饶你?你是个什么东西?”
“我……我不算什么东西。”康申庭道,“不过,我……”才说着,那人已经一脚踏上了他的胸口,把他的后半句话给踩了回去。
“郡主是要去东台大营找石梦泉么?”那人对惊魂未定的愉郡主道,“这里很快就会被人发现了,请快跟我走。”
“你是……”愉郡主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大汉:会来救她的,敢把赵王府家丁就地处决的,是什么人?“啊,你是玉旒云的手下!”她忽然想到了,“玉旒云刚才说要谨慎应对,其实是因为正面应付太过困难,所以要背地里派几个高手去搭救石梦泉——对不对?”
那大汉皱了皱眉头,不及回答,旁边却有一个声音道:“不错,我等就是玉……内亲王的手下。”一个老者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接着又连续“凭空”出现了四个中年男子和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直把愉郡主看傻了眼。
老者道:“我等都是内亲王的部下,过去行走江湖,人称‘七鹰’。不过现在只为内亲王效力,那绰号已经不用了,都改了姓‘应’,在下是应老大,他们分别就是应老二到应老七了。内亲王派了我们几人……和郡主一起去东台大营协助石将军度过难关。”
“哦?”愉郡主本来对玉旒云满肚子怨恨,这时听这几位高手亲口承认是玉旒云所派,立刻将自己和这“男人婆”之间的新仇旧怨统统抛到了脑后:“几位大侠有礼。”
“有礼,有礼。”应老大等纷纷抱拳。那个踩着康申庭的应老三稍稍放松了些,康申庭就咳嗽着求饶:“几位大侠,你们想救石梦泉……我知道……知道赵王爷打算怎样害他……我说出来,你们能不能放我一条生路?”
“父王想怎样?”愉郡主扑了上去。
“赵王爷他……”康申庭方要交代,在巷口望风的应老七打手势道:“大哥,顺天府的巡逻兵过来了,此地不宜久留,带了这个狗奴才出城再询问不迟。”
应老大点点头。应老三就将康申庭像甩麻袋似的往肩上一康,迈开大步飞速朝巷子尽头奔去,转眼便消失不见。如此脚力,愉郡主平生未见。
“郡主,”应老二道,“不介意我背着你吧?否则怕你会追不上。”
“哪里,”愉郡主道,“不过太辛苦大侠了……”话还没说完,应老二已经把她负上了身,提气疾奔——别看她是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跑起来竟一点也不比应老三这壮汉逊色,眨眼的功夫,已追上了义弟。愉郡主再回头看看,应老大等人也都赶了上来。他们脸不红气不喘,看来轻松无比仿佛散步,但其实速度超过了骏马。若非身边的景物飞快地倒退,愉郡主也就感觉不到自己被人背着在狂奔。这些人的轻功实在高明!她不由惊叹玉旒云麾下人才济济。
到西京东门时,九门提督衙门的士兵刚刚准备开城门。有些赶早出城办事的人已经排成立队。但是赵王府显然已经报告走失了郡主,所以顺天府和九门提督衙门的兵士对队伍里的人一个个详加盘查。愉郡主心里一紧,不知要如何是好。而七鹰却显得毫不在乎。他们沿着城墙走了一阵,到一处较为荒僻的地方,应老六便随手折了一些树枝,接着自己轻身一纵,向城墙上扑去——那光溜溜的城墙好像长出了无形的梯子,他只脚尖在城砖上轻点,但身子平稳,如履平地。一边向上纵,他一边把手中的树枝插到砖缝之中。愉郡主好不奇怪:“这树枝是做什么用的?”
应老二没回答她,只微微一笑,也向城墙跃去——这下愉郡主才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些树枝是应老六留给三哥和二姐踏脚借力用的。若在平时,应老二和应老三也可轻松“飞”过城墙,只是此时各自负了一个人,有树枝借力自然稳妥些。待大家都跃过城去,应老大断后,他边攀缘,边将那些树枝又拔了下来,这便做到了不露痕迹。当他稳当当落在城墙的另一边,若无其事地将树枝洒落时,愉郡主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了。
不过,更让她惊讶的是,七鹰带着她和康申庭行了一段路,居然在一座小客栈里找来了七匹马。
“你们怎么知道在这里能找到马?”她忍不住问。
“自然是之前我们寄养在此处的。”应老三回答。
愉郡主便更吃惊了:“玉旒云难道老早就料到你们要从这里出城?”
“啊,这……”应老大道,“内亲王自然有内亲王的计划。郡主不要多问了。先赶去东台大营要紧。”
愉郡主清楚自己不是个办大事的人,现在关系着石梦泉的性命,她不敢任性地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当下点头答应,和应老二共乘一马。众人马不停蹄,到黄昏时分便来到了东台大营。
闯过玉旒云在锁月城的营地,又跟着石梦泉见识过戚县大营,然而像东台大营这样的军营愉郡主还是第一次见到——之前去的两处,都是棋盘格式的布局,营房、库房、校场一目了然,顺着中轴线可以从一头望到另一头。而当七鹰告诉她已经来到了东台大营时,她只看到一座横在眼前的大山,和山脚下一处只有两人的岗哨而已。“这真的是东台大营?”她简直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郡主有所不知,”康申庭道,“有的兵营建在后方,只做屯兵之用,所以规划齐整,以图士兵进出方便、将官检查容易。不过东台大营建在定都之初,那时北方有蛮族,东方更有铴国、郑国虎视眈眈,所以东台大营是西京的最后一道防线。它建在这榛云山中,中军主营背着榛云山主峰而建。如果登上主峰就可以看到,以中军大营为中心,营盘蛛网般向北向东辐射。山下旱道纵横,山中溪泉密布,绝对易守难攻。而最绝妙的是,榛云山主峰山体其实已被掏空,里面大小山洞用来储藏军火粮草,安全无比。有这座营盘在,西京固若金汤,可以高枕无忧……”
“够了!”应老大不让康申庭继续说下去,“你不是说知道赵王的奸计么?快快从实招来。”
“是……”康申庭不敢怠慢,赶忙交代:原来赵王爷打算在东台大营引起一场兵变,他让人做了一条龙袍,和几面有老鹰标志的大旗。打算今夜子时,先由一批人前去中军大营给石梦泉来个‘黄袍加身’,同时打出舒鹰旗帜,造成舒家后人起兵造反的假象。然后,另一批人煽动营中其他士兵镇压叛乱。待营中自己人和自己人打起来之时,第三批人乘机下山进攻京城——不过,这也是假的,因为以那一小股兵力决不可能打败九门的步军。所以,制造混乱才是首要。只要混乱一起,则宫里禁军中赵王的人就可以行动,刺杀皇帝。
“赵王的人潜伏在何处?”应老三问,“东台大营中有这么多兵营,黄袍加身的那哪些人?贼喊捉贼的是哪些人?进攻京城的又是哪些人?”
“这我就不晓得了。”康申庭一摊手,“我在王爷面前算个屁?郡主晓得,自从庆澜元年我栽在她和石梦泉的手里,王爷就一直不肯让我办大事。这次的计划我能晓得这么多,还是因为那黄袍加身是我出的点子。但到头来,王爷还是不让我负责行动。”
“原来是你想出这么歹毒的主意!”愉郡主踢了康申庭一脚,又问七鹰道:“现在怎么办?我父王的目的是制造混乱,这可比维持秩序要容易得多了。要是我们一个营地一个营地去找那些坏人,说不定还先闹出了乱子来,就帮了我父王的忙。”
七鹰都皱着眉头:连愉郡主都能想到的麻烦,他们如何意识不到?应老大看了看苍莽的榛云山,又看了看远处的岗哨:“去中军主营找石梦泉,这也是该……该看看他本领的时候了。”
看石梦泉的本领?这话听起来有点奇怪,不过愉郡主无暇多想,七鹰已经拨转马头,朝远离岗哨的方向驰了大约半里地,在一处荒凉之地拴了马,便带愉郡主和康申庭一起跃上了怪石嶙峋荆棘丛生的陡峭山坡,从那儿边开路边走,赶往中军主营。
来到榛云山主峰的时候已经起更了。主营小校场上灯火通明,照着东台大营的军旗,和石梦泉的帅旗。愉郡主一整天奔波劳累,本来已经眼皮打架,但是一看到那个斗大的“石”字,立刻心头一暖,又精神振奋了起来。同着七鹰一起,加快脚步,绕过主营的岗哨跃墙而入。
不料,他们方才落地,忽然听得一声断喝:“什么人?”
被发现了!七鹰“哗”地一下全拉开了架势。而愉郡主却认出这是石梦泉的声音,欣喜若狂:“是我!小愉啊!”说时已经扑了过去——多少天来,她盼的就是这一刻,要把所有的惊恐所有的委屈一并哭诉出来。只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她不能有这样奢侈的举动:“我父王要害你,你快点逃走!”
赵王最近会有所行动,石梦泉一点也不惊讶,不过愉郡主突然出现说了这样的话,还是让他有些莫名其妙:“郡主,你说什么?”
愉郡主赶忙把自己如何听到父亲和众门客的对话,又如何去找玉旒云报信,再如何遇到七鹰的事一一说了。她指着康申庭道:“这坏蛋说,行动就在今夜子时,但是却不知道叛徒藏在什么地方,所以抓也抓不着——你再不逃走就来不及了。”
石梦泉轻轻地推开这激动的小姑娘,转向七鹰:这七个人是他从未曾见过的,不过玉旒云的细作死士他哪能个个都认识。“内亲王有什么交代么?”
“内亲王……”似乎是因为天色太暗,七人都用力地盯着石梦泉的脸。片刻,应老大才道:“内亲王也是才知道赵王有此计划,时间仓促,她来不及应对,所以只是让我等前来协助将军。”
“这样……”石梦泉抚着眉头,忽然命令道:“来人!给我传令下去,叫全军所有人到大校场去集合,我要看他们操练。”说时,自己已经举步朝大校场走,边走还边继续命令道:“所有人不用披甲胄也不带兵器,我只要看队列和拳脚。半个时辰之内不到的,军法处治!”
“是!”士兵们答应着,分头跑去。
七鹰和愉郡主连忙跟上石梦泉。“你要干什么!”愉郡主着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叫人操练?”
而石梦泉却是不应,招呼上一队亲兵略吩咐了一番,就大步流星赶到大校场,负手在那儿等着各营士兵到来。
东台大营完全是据险以守,所以驻军一共五千人,东面和北面为主要防区,各五个分营,每营三百五十人,南面和西面则各有一个分营,每营亦是三百五十人。中军主营最大,驻军八百人。由于主营和大校场最近,所以主营的兵士是最先来到的。接着,西营、南营和东面营盘的士兵也陆续赶来。半个时辰期限到时,只有北一营的士兵还未来。
“将军,北一营离校场最远,要不要等等他们?”东二营的领军副督尉问。
“我说了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就要到。”石梦泉严肃地,“军令如山,难道在战场上也叫敌人等你吗?”
这副督尉讨了个没趣退到一边。恰在这时,一阵稀哩哗啦的甲胄兵器撞击之声,北一营的士兵匆匆地赶来了。
在只穿着常服的阵列里,这一对全副武装的人马分外显眼。“卑职何铭率领部众来迟了,请将军惩罚。”领头的副督尉跪了下来。
“不错,我是要罚你。”石梦泉道,“我命令里说不着甲胄不带兵器,为何你的部下这副装束?”
“啊……”这个叫何铭的副督尉愣了愣,“仓促之时,也许是属下把传令兵的话听错了。属下只想,既然是操练,应该是要全副武装的,所以……”
石梦泉一摆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解释:“你不用说了,不管是不是你听岔了,现在已经错了。按例,罚你一个月的奉银。今夜你们营的操练也不要你指挥。”
“是。”何铭不敢争辩,但脸色极其难看。
石梦泉又令道:“北一营,你们立刻就地放下兵器、解除甲胄。今夜的操练,你们直接听我指挥。”
“是。”北一营的士兵们依令而行。
东台大营的士兵大部分都是从前玉旒云和石梦泉带着操练过的,纪律严明行动迅速。不多时,五千士兵已经在大校场上列队完毕。石梦泉便按照日常队列和拳脚的操练步骤让大家演练起来,一时间,口号声和虎虎的拳风响彻山坳。
愉郡主急得直跺脚,连声问七鹰道:“这……这可怎么办?他到底要干什么啊?既然把人叫来了,就应该审查奸细。子时一到,就来不及了!”
七鹰的心里却是雪亮的:赵王想要让东台大营出乱子,然后从这里拉出一支人马假装攻打京师。虽然是假装,但这支队伍的人数不能少,否则这戏未开锣就塌台了。但如果一个营盘一个营盘地收买人来组织队伍,既麻烦又容易走漏风声。最容易的方法是收买一方指挥官,然后把一队全不知情的士兵稀哩糊涂地拉出去。行动定在今夜子时,算来也没有多少时辰了,石梦泉却偏偏来个全军集合操练,这位被收买的军官为怕暴露,必须要出现在校场,然而他不能让士兵们赤手空拳地去攻打京城,故必须要带着全副武装的人马来,然后设法按照原计划行事。以为可以侥幸蒙混过关,结果这全副甲胄将他出卖。
“叛军”攻打京师,这最迫切的危机就在短短的半个时辰中被化解了。石梦泉如此沉着机智——七鹰交换着眼神,有的赞许,有的则颇为感慨。
不过,其余的危机呢?赵王拟订了这样一个步步为虚的计划,想必也清楚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差错,就不可能达成最后的目的。因此像赵王这样的老狐狸,决不会把宝全押在同一个地方。估计他的上策是,一切顺利,“叛军”攻城,禁军奸细乘机刺杀皇帝——如今何铭暴露,此计自然不成;中策是“叛军”虽不能攻城,但是东台大营大乱,石梦泉难辞其咎,被招回京,则东台大营兵权可重回赵王之手——如今五千军士齐集大校场,要以讹传讹引发骚乱也几乎不可能,因此中策也落了空;便只有下策了——应该是演出那一场“黄袍加身”的闹剧,然后以石梦泉身世可疑为由,将他调回审查,则同样可以设法控制东台大营的兵权!
准备唱黄袍加身的那几个小丑在何处呢?他们四下里搜寻——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过了子时,也许这些人就会放弃原计划。若那样,虽可确保这一晚的安宁,却让奸细继续藏匿,难保他们没有后备的计划,则成为心腹大患。
愉郡主则是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拧着康申庭的胳膊道:“死奴才,你快交代,我父王买通的其他奸细在哪里?”
康申庭如何认得出来,虽然胳膊疼,却不敢出声讨饶,只吸溜吸溜地直吸冷气。但正这时候,他一抬头,看见校场正北面的旗杆上不知何时那东台大营的旗帜被人换下了,现在一面明黄色的舒家老鹰旗正猎猎飘扬。他不禁“啊呀”一声叫了出来。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七鹰也注意到这异状——这些奸细恁大的本领,几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动的手脚!
很快,石梦泉的近卫亲兵、中军主营的兵士都看到了飘扬的老鹰旗。整齐的拳法套路被打乱,口号中也开始夹杂上了惊讶之声。石梦泉仿佛浑然不知,依然指挥着操练。
“将军!”西营的队伍里忽然有人响亮地叫了一嗓子。如此清晰,引得周围的人都朝那边望了过去。只见有十来个士兵跑出了队伍,为首的那个手中抱着一团金灿灿的事物。
“啊呀,那是……”愉郡主意识到那必然是所谓的黄袍了,想要冲出去阻止,但已来不及。十个士兵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跑到了石梦泉的跟前,打头的将手一抖,果然就展现出一袭明黄九龙袍:“天下原是舒家的,我等誓死支持将军取回舒家天下!”说着,就要把那龙袍披到石梦泉身上。
石梦泉身手敏捷,轻轻一闪就避开了:“你们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天下本是舒家的!”为首的士兵又高声道,“将军今日集合我们在此,不就是要一同攻下西京,夺回舒家天下吗?我等都是舒家军的后人,而石将军你是舒家仅存的血脉,我等誓死支持将军报仇雪恨!”
“誓死支持将军!”其余的人也呼道。
这样的话语喊出,校场上的士兵无不惊愕,有的回身望那老鹰旗,有的则盯着石梦泉看他是何反应。而石梦泉好像全然未料到有此一变似的,皱眉呆立着。
被罚立在一边的何铭看到事有转机,心一横,呼道:“不错,天下本姓舒——萧家娘子舒家走,斑鸠占了喜鹊窝!石将军才是真命天子!”
他这一句叫了出来,那边北一营队伍里又有不少响应的人。而东二营、东三营的队伍里则有人叫道:“这是谋反!快把反贼拿下了!”于是,局面更混乱了。
“这个混蛋!”愉郡主气得恨不得冲上去踢他两脚。但细一想:这时最重要的是向士兵们澄清一切,揭穿她父亲的阴谋,这才能帮石梦泉稳住局面!于是迈步要往校场中走。不过应老大却拉住了她:“郡主,不要添乱。”
“我不是要添乱,我要帮忙!”愉郡主挣扎着。
“把何铭给我拿下!”蓦地石梦泉厉声断喝,好像一把锋利的刀,刹那斩断扰攘。
何铭一愣,旁边两个石梦泉的近卫亲兵已经扑上来反剪了他的手臂。几乎就是同时,其他的亲兵们冲到了校场中央——满场兵士,唯独他们是全副武装的——轻而易举就把西营那几个献黄袍地押下。石梦泉手伸手点向面前的北一营,将方才附和何铭的几个人一一指认了出来。他点一个,亲兵就上前逮捕一个。眨眼的功夫,有二十来个奸细被拉出了队伍。接着石梦泉又顺次走过东二、东三营。见他伸手,士兵们先全都噤若寒蝉,继而又有人道:“刚才是他在带头起哄!”一时间,“是他”“是他”的揭发声不绝于耳。
石梦泉一扬手:“我相信有些人出声是唯恐天下不乱,有些人则是当真担心叛徒造反。现在硬要追究,恐怕追究到天亮也完不了事,还说不定会造成许多冤狱——把东台大营闹个底朝天,不正是奸人的计划吗?”
士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安静了下来。
石梦泉道:“最近这两句莫名其妙的打油诗和这个老鹰图案四处流传。我来到东台大营的时候已经一再重申,军人的职责是上阵杀敌,保卫我大樾国的百姓社稷。传谣言、说闲话,这是市井小民三姑六婆的娱乐,不可以在军营里出现。尤其,说些蛊惑人心的话,那就不仅是违反军纪,而是图谋不轨意图动摇军心了——舒鹰,舒鹰——你们哪个来参军的不知道大樾国的规矩?不要说是舒鹰的后人,就是随便一个姓舒的,或者有据可查跟舒鹰沾上关系的人,都决不可参军,更不可以带兵。舒鹰这个名字是随便在军队里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么?”
士兵们垂着头,赵王收买的那些担忧着自己的前途命运,而其他的人则反省着近来对谣传的热衷。
“把那面旗子给我降下来。”石梦泉命令亲兵。
那兵士应声而去,不时就把明黄色的旗帜交上。石梦泉又把那件龙袍也拿来,两样一齐用火把点燃:“这个闹剧我希望到此告一段落——现在被抓出来的肇事者,我决不姑息,明日就送到兵部发落。侥幸没有被抓出来的,希望你们就此回头——只要回头,我既往不咎。毕竟,我们的敌人是北方的蛮族和大青河对岸的楚国。自己起内讧,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这句一语双关。其实这是一个多么简单的道理呢?士兵们应该能明白吧?他想,如果赵王也能明白该多好?只是,赵王是不可能明白的。人说高处不胜寒,其实是高处的浮云太多,那儿的人容易被遮住眼睛。他瞥了一眼愉郡主,惋惜地叹了一口气,重又转回头,对士兵正色道:“今后在我的军营里,不准再有人提到舒鹰或者什么神秘老鹰图案,否则以谋反论处,决不再留情面。听清楚了么?”
“清楚!”士兵山呼应道。
“好,今天辛苦大家了。”石梦泉道,“各营由副督尉领回去休息。北一营没有副督尉,由三个百夫长合作负责,明日晨操不可怠慢。我会亲自去检查。”
“是!”各营的军官领命,按着次序一一把队伍撤出了大校场。
最后离开的自然是中军主营的队伍。他们本是由石梦泉直接领导的。“你们再多辛苦一些。”石梦泉道,“今夜多加一百人值勤。要在主峰上密切注意各营动向,如果有变故,中军立刻集合,必要在大营之内把骚乱解决。”
中军的军官们顿首领命,几个百夫长迅速地议定轮值顺序,也有秩序地率领部下离去。
这时就只剩下近卫亲兵、七鹰、康申庭、愉郡主和石梦泉了。愉郡主看着一场动乱被平息于未然,浑浑噩噩仿似在梦中,直到眼前都开阔了起来,才醒转。两天了,她几乎水米未进,在西京躲避王府的耳目,后来又跟着七鹰在榛云山中披荆斩棘,她浑身上下的伤口不知有多少道。任务终于完成,她才终于感觉到疼,感觉到饿,感觉到累——这时她已经连痛哭一场都不去想了,只是看着石梦泉镇定的脸,笑了笑,觉得身上一松,“咕咚”栽倒了下去。石梦泉吓得连忙将她扶起,但见她呼吸平稳——不是晕倒,而是睡着了。
摇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让亲兵带愉郡主回营休息,又把康申庭押去看守起来,石梦泉才得了机会同七鹰说话:“请诸位转告内亲王,我之前已知道有人散布关于舒鹰的谣言,只是……”只是他怕像在南方七郡时那样,未能洞悉玉旈云的计划,反而帮了倒忙,所以对舒鹰事件的处理未免太过听之任之。但这些没必要和玉旈云说。“总之,是我疏忽了,请代我向内亲王道歉。”他道,“另外,也要多谢内亲王及时让各位前来相助,否则今日要出大乱了。”
“我们也没有能帮上什么忙。”应老大道,“还是石将军沉着应对才化解了危机——方才升起的那面老鹰旗其实是将军的诱敌之计,是也不是?”
“让几位见笑了。”石梦泉道,“这几天老鹰标识泛滥,那面旗帜是我三天前没收来的,未拿定主意是否销毁。今天正好派上用场。”
“石将军果然机智。”应老大道,“不愧是……不愧是内亲王的得力助手。”
“过奖了。”石梦泉心中有点奇怪:玉旈云手下应该极少有恭维奉承之人啊!
“将军觉得,舒鹰这个传闻真的禁得掉么?”应老三问道。
“请回复内亲王,我只能尽力而为。”石梦泉道,“编造传闻的人一天不扳倒,总会编造出新的传闻来。”
“你对舒……舒鹰的事难道……”应老二才开口,已被应老大截断了:“石将军,既然任务平安完成,我等就要回去向内亲王复命了。我们后会有期吧。”
“后会有期。”石梦泉抱拳。
作者有话要说:自己和自己斗法就是困难……唉……我依然十分不满意……不过估计再这么改下去,到明年也没有结果了……所以先放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