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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王到乾清宫见庆澜帝,一边走一边酝酿着感情:他是一个戏子,演的角色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花花公子,然而却因为某些冥冥中注定如同宿世冤孽般的缘故,他疯狂地爱上了本朝最有传奇色彩的女子。他和她订了婚。现在他知道她病了。所以,不顾一切,要飞奔到爱人的身边。
他思量着最合适这个角色的表情,盘算着最能让能信服的话语和动作。不觉已经来到了乾清宫的院门前。“啊呀,十四爷!”太监们赶忙请安。他却不理会,也不叫他们通传,径自朝里面奔——这才符合一个忧心如焚爱美人不爱江山的青年的形象吧?暗里得意。看到院中的石桌前坐着一个陌生的女子,他也并没有多想,呼道:“皇兄!臣弟回来了!”就走上了正殿的台阶。
不过,廊下的几个御前侍卫行动快如闪电,“呛呛”数声,佩刀出鞘的同时,人也拦到了他的面前,形成铜墙铁壁般的阻隔。“吓!”翼王让自己的脚下打了个滑,踩空了台阶跌坐在地:“你……你们不认得我?”
太监急急赶来扶他:“十四爷,方才奴才不是跟您说了么?如今皇上这里不比以往,都是内亲王军中新选出来的勇士,除了圣旨和军令,谁都不认呢!”
“乖乖!”翼王抚了抚心口,“还好我是一跤摔了下来,要不然他们一刀砍了我的脑袋,岂不是冤枉了?”
“是十四弟来了?”正殿内传出了庆澜帝的声音,“怎么没等礼部官员迎接呢?”
殿门打开了,侍卫们也朝两边让出路来,翼王一边拍着身上的尘土,一边道:“臣弟顾不得那些劳什子的规矩啦,臣弟急着要探望内亲王……”才说到这儿,他一愣——玉旒云就在庆澜帝下首的太师椅上坐着,面上一如既往地挂着那厌恶与不屑的神气。“咦,内亲王,你……”
“我怎么?”玉旒云冷淡地,“我应该病得快死了,是不是?”
虽然有些破坏自己的原计划,但翼王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跟前:“啊呀,你怎么能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听说你病了,茶饭不思,马不停地地赶回京城,连祖宗家法都不顾了,就是想要尽快见到你呢!”说着,就要去拉玉旒云的手。
玉旒云“啪”地一下将他的手打开:“王爷果然是祖宗家法都不顾了,连见了皇上也不行礼了!”
“哦!”翼王仿佛才记起庆澜帝的存在,赶忙跪地请安,“皇兄恕罪!”
“不打紧。”庆澜帝笑道,“这了都是自家人——规矩是给外人立的嘛!朕看到十四弟你这样紧张内亲王,总算朕这个媒人当的不错。”
翼王道:“臣弟此生能娶内亲王为妻,就是让我做神仙我也不干呢!”
“咳!”玉旒云冷冷地清了清嗓子,“你说要看我,现在看过了?我和皇上还有正事要谈。”
“正事?”翼王道,“你看你,才两个月不见,就瘦了一圈,脸色也这么差——说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现在应该好好调养休息,天大的事也不该操心。”他又转相庆澜帝:“皇兄,朝廷里大臣可多着呢,不见得凡事都得要我未婚妻一个人来做吧?”
“玉爱卿你听听!”庆澜帝道,“你病了半个月这才第一次进宫,十四弟就已经想和朕拼命了。你不如还是回去休息吧。”
玉旒云白了翼王一眼。“万岁,臣的病已经好了。今天黎右均就要押进京城,三司会审这样的大事不容耽搁。臣希望万岁派臣列席听审。”
“黎右均?谁呀?”翼王道,“犯了什么大事,不仅要三司会审,还要内亲王你亲自出面?”
你装什么傻?玉旒云斜睨着他:你耳目众多消息灵通,京城的事难道还不了如指掌吗?
“他是原来南方七郡的总督。”庆澜帝把假造官银的事略略说了,“石爱卿应该已经到了城外,礼部官员一早便去迎他了,刑部的人也去接黎右均了。”
“可恶!这人真可恶!”翼王骂道,“居然敢欺君——是不是他弄出这假银子的事才把内亲王给累病了?这种人,皇兄你还审什么?早该让石将军把他在南方就地正法就了结了!花这么大功夫吧他从南方押解上京,又要累得内亲王亲自去审他,真是……”
“事情没有查明,岂能随便定罪?”玉旒云不耐烦,瞪了翼王一眼,意思是:你究竟想说什么,赶快直说!
“十四弟不熟朝政,又担心玉爱卿的身体,才有此牢骚。” 庆澜帝仿佛怕“小两口”吵架,赶忙道,“十四弟,既然你回来了,不如先去给母后请安吧,她老人家很惦记你。”
“谁说我不熟朝政了?”翼王道,“皇兄,内亲王身体不好,什么三司会审,就由臣弟来替她去吧——审案子嘛,臣弟也会的,戏文里多着呢。臣弟这次在虎脊山还审了一桩案子呢!”
“哦?”玉旒云觉得这话颇有深意。
翼王道:“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虎脊山东面的慈源县住的都是负责给太祖太宗守灵的人,我听说那里有擅长夜光玉雕刻的,就想去雕件小玩意送给内亲王……”
“说正题!”玉旒云反感他处处表示亲密。
翼王道:“是,是。我去到那里的时候,正遇到乡民们拉了一个女人游街示众。他们说这女人给她丈夫戴绿帽子——她男人发现养了三年的儿子竟然不是自己的亲骨肉呢!我看这女人样子很是可怜,又不像是*荡妇,所以就去问个究竟……”他瞥了一眼玉旒云,后者显然对他如何“问出究竟”丝毫也不感兴趣,于是他就直接说结果:“原来这女人被人始乱终弃,也是个可怜人。”
“这就是你审的案子?”玉旒云冷笑,“这种无聊的是非,恐怕每个郡都有一两件。”
“是。”翼王耐性很好,“如果光是始乱终弃,我只要叫村民们可怜可怜这个女人也就结了。不过,内亲王知道那个对她始乱终弃的负心汉是谁吗?”
“莫名其妙!”玉旒云道,“我素没有去过虎脊山,难道还能认识这个人?”
翼王笑了笑,道:“内亲王在军中威望高,我听说你治军甚严。不知你的部下如果强抢民女,要怎么处治?”
玉旒云瞥了他一眼:“自然是死罪。怎么,莫非那个女子是被我的部下奸污了?”
翼王一拍手:“对,就是内亲王你的部下呢!所以我当时就跟人家拍了胸脯,说一定要让我的未婚妻秉公处理,将这个禽兽斩首示众。”
“我的部下怎么会跑去虎脊山做这种无耻之事?”玉旒云皱着眉头。
“那我就不晓得了。”翼王道,“这人原来是禁军里的,我听说最近调任了东台大营督尉,叫屈恒——禁军和东台大营不都是内亲王的部下么?”
玉旒云一怔:“屈恒不是我的部下。”话才出口,随即眼前一亮,明白了翼王的用意:屈恒是应该是赵王调去的人啊!把他除掉,不就可以将东台大营的兵权夺回来了吗?当下道:“虽然不是我的部下,但是若真的做出过这种天理难容之事,军法国法都饶不了他。皇上,你说呢?”
庆澜帝看起来有些一头雾水:“啊,这是当然的。不过……只凭那女人一面之辞……”
“皇兄是不信臣弟的话吗?”翼王道,“皇兄想,那一个乡下女子,好好的要污蔑东台大营的督尉做什么?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说的有鼻子有眼——屈恒三年多以前经过那里,看上了她,于是……”
“够了!”玉旒云道,“这些细枝末节还需要皇上来听?你要真喜欢揽这档子闲事来管,就到兵部和刑部去立案,正正经经地调查。”
“难道内亲王以为我不会做正经事吗?”翼王道,“皇兄,求你让臣弟来负责为那个女子申冤!”说着,就向庆澜帝跪了下去。
“这……”庆澜帝道,“十四弟你有这份任侠仗义之心,朕当然是很高兴的。如果真有军官做出禽兽不如之事,朕也不能轻饶他。只不过,一旦朕给了你旨意调查这个屈恒,他就必须暂时停职。那东台大营的兵谁来带呢?”
“我堂堂大樾国,能带兵的人还不多得去了?”翼王道,“除了内亲王现在大病初愈,不可操劳,别的军官随便哪一个还能管不了东台大营的?”他望了玉旒云一眼,暗示她快配合自己把戏唱下去。
玉旒云便道:“能带兵的军官自然是有的。难得翼王爷这样热心,皇上就成全了他吧……今天梦泉不是就到京了吗?让他暂时去东台大营看着,一定不会有差错。”
“啊,这……”庆澜帝开始还很迷惑的样子,但见玉旒云一直在给自己使眼色,愣了片刻似乎终于明白了过来,“好吧,朕准了——不过,十四弟你要用心办事,若只是一时兴起胡闹,朕可不能依你。”
翼王道:“自然!皇兄别老是看扁臣弟。臣弟为了给内亲王分忧,上刀山下火海都不怕呢。这事臣弟一定办得漂漂亮亮。那……”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却忽然听到外面一阵骚乱。近来成天担心被人刺杀的庆澜帝立刻从椅子里跳了起来:“什么事?”
“回万岁爷,”外面太监道,“听说是畅音阁出了事,侍卫们正赶去。奴才再给万岁爷去打听。”
“哦。”庆澜帝显得如坐针毡。
玉旒云盯着翼王:你搞什么鬼?
而翼王只是耸耸肩:不关我的事。
过了一会儿,又有消息来了。“是愉郡主。”太监惊慌失措,“愉郡主爬到畅音阁的最顶上,要跳下来呢!”
“什么?”翼王变色道,“内亲王,我们快去看看!”说着,拉起玉旒云就冲了出去。
本来玉旒云才懒得管愉郡主的事,她还有好些要紧的话须和庆澜帝商量,尤其她是在等着石梦泉进宫。但翼王这一拉是用了十分力气的,她挣不开,抗不住,就被拽出了乾清宫。端木槿——也就是翼王先前在院子里见到的陌生女子,急忙跟上。
“你放开我!”玉旒云的手腕都快被翼王捏断了,“你竟然这么紧张愉郡主?”
翼王笑笑,并不松手:“怎么?你是吃醋呢?”看玉旒云冷冰冰地一点儿也不欣赏他的笑话,便摇了摇头,低声道:“小愉知道某人要造反的事了。”
“很奇怪吗?”玉旒云还是怒气冲冲。
“如果她把事情捅出来,只怕打乱了我们的计划吧?”翼王道,“东台大营还没有掌握在手中,你这样病歪歪的,也不见得就能踢走何广田重新拿回禁军和护军的指挥权,你打算现在和老狐狸开战吗?”
“我哪里病歪歪的了?”玉旒云虽然觉得他说的有理,但还是顶了一句。
“啧啧!”翼王略停了停,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你现在连一阵风都能吹跑。走得动么?要不要我抱你?”
“你不要太过分。”玉旒云几乎恶狠狠地说道,“宫里来来往往很多人看着!”
翼王笑笑,拉着她继续前进:“就是因为很多人看着,我们才要亲热点。戏一刻没有收场,我们就一刻都还在台上。你就算不知道怎么温柔点儿,难道不想感谢我帮你除掉屈恒吗?对了,那个女人是谁?”
知道他问端木槿,玉旒云便道:“是我的大夫,她对争权夺利的事没有兴趣。你不用怕她偷听——屈恒的那些丑事怎么会这么巧被你发现?你别是编造出来的吧?小心给人反咬一口!”
“虽然没有这么巧,但也不是凭空捏造。”翼王道,“你难道不记得我有《百官册》的抄本了吗?我有,老狐狸也有。只要这件往事是真的,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苦主,有什么关系?只要能让老狐狸相信屈恒被抓住了把柄,就不得不同意让他停职受审。东台大营不就拿回来了吗?”
“既然你早就晓得这个把柄,何必等到此时?”
“越是到最后关头发生的变故,越是无法防范也难以应付吧?”翼王道,“满天下传唱着某人要造反的歌谣,你要的石头人我也给你运进了京。我们这一边可谓万事具备了呢——老狐狸肯定也觉得是到了决战是时刻,不能出一点意外,咱们突然给他来这么一下,能不叫他手忙脚乱么!况且,我若早把屈恒除掉了,你有放心的人来接替这个位子么?如今你让石梦泉到南方转了一遭,把他的身世洗白了,让他带兵也就少了后顾之忧吧?”
玉旒云眼神一凛:“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动石梦泉,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到时候我会做出什么事来,相信你不想尝试!”
“你何必这么紧张!”翼王似乎很欣赏她发怒的模样,“我们是盟友,不是仇敌。损人不利己的事情,我做来干什么!”
跟他多说一句话都会肝火上升,玉旒云咬着嘴唇扭头不理。三人没多时就来到了畅音阁。
宫女、太监、禁军、护军已经围了一大群,而愉郡主果然坐在畅音阁第三层的栏杆上。人群之中,娇荇正跪在那里叩头不止,前额已经被坚硬的青砖地撞得血肉模糊:“郡主,小祖宗,求你下来吧!”
翼王这时终于松开了玉旒云,快步跑到了娇荇的旁边,跺脚道:“怎么回事?你怎么照顾主子的?”又仰头朝愉郡主呼道:“小愉,谁欺负你了?有翼哥哥给你出头!你先下来!”
愉郡主好像根本没听到似的。她觉得事情解决不了。原来自己一直生活在谎言之中,只有死了,才能脱离这罗网。若她还有一丝眷恋,那就是石梦泉。如果不能见他一面就死的话,到了阴间会忘记他的模样吧?她想要牢牢地记住他,投胎转世再来寻他。
议政处里办公的议政王们也被惊动了,赵王为首个个满头大汗地跑了来。
赵王的面上带着担忧又厌烦的表情,大踏步地来到了跟前,一边拨开人群,一边朝女儿喝道:“小愉,禁宫重地,你胡闹些什么!还不快给我下来!”正想要亲自冲到楼上去把愉郡主抓下来,却猛地看到玉旒云也站在围观的人当中——她果然没有死!也许她从来就没有病入膏肓过!前夜已经从娇荇口中问出戚县大营黎右均“遇刺”的经过,看来幕后策划必是玉旒云无疑了!因而投去一个充满威胁的眼神。
玉旒云冷笑了一下,转过头去,那神情仿佛是说:畅音阁从没有演过比今天更好的戏呢!
禁军兵士们商议着如何上楼去救人。只是愉郡主已经身在栏杆之外,她只消稍稍前倾,就会堕楼身亡,生死只在一线,哪怕御前的高手出动也难以拉住。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她哄下来。有人说去请赵王妃,但恐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又有人说,皇太后一向很疼爱这个小郡主,只是,这种情况如果报给皇太后知道,恐怕有害老佛爷的健康。剩下够分量的大约只有皇后了,偏偏皇后重阳节开始就在奉先殿斋戒抄经,满七日才会出殿门。看来情况非同寻常,一定要惊动圣驾才行!
众人正一团乱糟糟的,却听后面又有一阵混乱。转身看时,并不是又来了瞧热闹的,而是石梦泉和几个一同到南方七郡的官员在礼部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了。显然他们是才进宫,连庆澜帝还没有来得及拜见,听到愉郡主意图轻生的消息就即刻赶来。
玉旒云是早就盼着要见石梦泉——当她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的时候,心里想到的只是这个人,这个无论何时何地总是作为自己的臂膀自己的后盾的人,这个让自己感觉安心,感到勇敢,感到无所不能的人……身体的病痛和对手的逼迫都在消耗她的生命。然而她相信,只要这个人一出现,他们合力,没有什么不能战胜的。
当石梦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立刻感觉精神一振。眼见着他朝自己走过来了,面孔逐渐清晰。秋阳那样绚烂,她就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其实,她可能只是在笑而已。
“梦泉……”她几乎已经唤出了口。
然而,石梦泉一阵风似的掠过了她的面前,一径奔到了畅音阁下:“郡主,很危险,你快下来!”
玉旒云的心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似的,虽然不是很痛,但有一种近乎恶毒的愿望从那伤口蔓延至全身:愉郡主摔下来才好!
坐在栏杆上的愉郡主仿佛就是在等待这一刻。她最后想见的人见到了,死也无憾了吧?如此一想,眼泪滚滚而下,放声大哭了起来。
赵王怒冲冲踏上几步,一把揪住了石梦泉的领口:“你这臭小子,小愉离开家的时候好好的。她是为了要追着你才会到南方七郡去的。现在她搞成这样,你要如何交代?”
石梦泉一怔。玉旒云几乎就想冲上去分开他和赵王,但是心中那恶毒的愿望让她的身体不能移动。
翼王也扑了上来:“什么?小愉跟你在南方发生了什么事?你不说清楚,我跟你没完——不,如果小愉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发生了什么?”赵王怒吼道,“小愉昨天在戚县的兵营里被人污蔑是刺杀黎右均的刺客。事情都还没查清楚,石将军的好部下就当众把小愉像犯人似的押到了校场上。小愉不管怎么说是个女孩子家又是金枝玉叶,叫她以后怎么做人?石梦泉,好歹小愉是你的未婚妻,你不惩戒你的部下也就算了,为什么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照旧阅兵,任小愉一个人哭哭啼啼地跑回西京来?”
石梦泉无法回答这些质问:“王爷,先救了郡主再说!”
畅音隔顶上的愉郡主看到下面这一团乱,愣了愣。对于父亲的震怒,她先是不解,而后是厌恶,只希望一闭眼就永远不用心烦。但是看到翼王也针对石梦泉,就忍不住喊道:“翼哥哥,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自己……”才说到这里,忽然身子一斜,摔下了栏杆来。
众人全都惊呆了,幸亏栏杆外尚有屋檐,愉郡主在琉璃瓦上滚过,缓解了下落之势。而她自己在命悬一线的时刻,也忘记了原是来寻死的,本能地抓住了檐下挂着的宫灯。“救……救命!”
侍卫们连同忠心护主的娇荇立刻朝阁上冲去。但石梦泉看那宫灯摇摇欲坠,决不能再有片刻的拖延,便猛力挣开了赵王,同时推了翼王一把,道声“得罪”就振臂纵起,在翼王的肩头踏了一脚,借力蹿上畅音阁的二楼,踩着那滑溜溜的瓦片抱住了愉郡主悬在半空的身体。
惊慌失措的愉郡主竟没意识到自己是得救了,反而激烈地挣扎了起来。石梦泉试着叫了她几声,但她看来全然癫狂,手脚乱抓乱蹬。冲到了二楼的侍卫们想要出手将两人拉住,结果愉郡主就像见了鬼似的拼命踢打。如此纠缠之下,石梦泉失去了重心,脚底一滑从檐上滚了下来。
“梦泉!”玉旒云感觉全身的血液仿佛凝固。知道也许无济于事,还是直向石梦泉落下的方向扑了过去。不过她却被翼王挡住了——后者看傻了似的,明明见到两人朝自己砸了过来,非但不躲,还两腿一软跌坐在地。
只是一瞬,石梦泉已经抱着愉郡主着了地,踉跄了一下才摔倒下去。
“小愉!”赵王一把拉过女儿。太监宫女也蜂拥而上。
“梦泉——”玉旒云脸色惨白地扶着挚友,“你……你有没有伤着?”
“啊,王爷,你……”石梦泉这才注意到自己朝思暮念的人,看到她没有明显的病容,心中包袱才稍放下了,站起身:“多谢王爷关心,我没事。既然能纵得上去,跳下来又怎么会有事呢?王爷还好吗?”
玉旒云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想命人请太医来,不过又想起端木槿就在此处,因回身找寻这女大夫。而翼王则坐在地上嚎叫:“哎哟,踩到本王了!我的腰断了!”
玉旒云连看也不看他一眼,一径扶着石梦泉朝端木槿走去。可石梦泉却回身望着赵王那边的一团混乱,直到太监宫女簇拥着父女二人离开,才歉疚地叹了口气:“赵王急着要杀黎右均灭口,也不用连自己的女儿也利用吧?”
他的声音很低,只有玉旒云能听到,心里又是一阵不高兴。但这时翼王再次叫道:“不要你们扶!内亲王!内亲王!我快不行了,让我见最后一面!”
玉旒云不啻火上浇油,把石梦泉交代给了端木槿,就怒冲冲地拨开不知所措的小太监们走到翼王身边,沉声道:“你究竟想怎么样?”
翼王示意她拉自己起来。但是当玉旒云很不情愿地伸过手去的时候,却被翼王发力一拉摔倒下去。“让小愉去刺杀黎右均,”他低声在她耳边道,“这是你的杰作吧?”
“是又怎么样?”玉旒云于众目睽睽之下倒在这个叫她恶心的人的怀里,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然而翼王的掌控又是她根本无法挣脱的。
翼王面带笑容,暧昧的神色让周遭的太监们都吃吃地笑了起来,而他实际在玉旒云而边道:“让忠心的狗以为被主人踢了一脚——逼黎右君倒戈是个不错的计划,但是利用小愉就愚蠢至极!一只老奸巨滑的狐狸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儿去做这种事?”
玉旒云一怔。翼王已经搀着她站了起来:“内亲王果然身体还没有大好,是不是又头晕?”
气愤地要甩开他的手,谁知却被翼王趁势拉得更近了:“老狐狸如今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了愉郡主被人陷害的事,黎右均就已经成为一着死棋。三司会审无论审成什么结果都无所谓了。你小心他反咬你一口!”
这话说完,他终于放开了玉旒云,揉着自己的腰道:“哎,在虎脊山那么久都好好的,才一回京就摔得我七荤八素,莫非是我和皇宫八字不合?啊哟……你们还吧快准备轿子来 ,难道要我走回去么?”
石梦泉本一直注意着玉旒云的动静,如果换在过去,他早就冲上前来了。只是,玉旒云和翼王订婚的事一直是他心里的迷也是一个难以解开的结,他因而只是担心地望着,又和端木槿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到玉旒云气乎乎地揉着手腕朝自己这边过来时,才迎了上去:“王爷——”
“没事。”玉旒云强笑了一下,“你呢?真的没有受伤?”
石梦泉道:“我的身手难道就这么不值得王爷信任么?况且……”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看着在太监簇拥下离去的翼王,道:“我着地的时候好像有谁扶了我一把。那人出手很稳,是谁呢?”
“哪儿有?”玉旒云笑道,“你不过是撞了翼王一下而已。这里如果有什么高手来扶你,我们会看不见么?走吧,你还没有见过皇上吧?我们一道过去好了。”
石梦泉本也不信翼王会是隐藏的高手,对玉旒云分别后的情况更加关心些,于是点点头,同她并肩而行,一起回到了乾清宫。
畅音阁这里惊心动魄的一幕已经有人报给庆澜帝知道。他直抚胸口:“皇叔自己图谋不轨,把个无辜的小愉也牵扯了进来。石爱卿,黎右均怎么样?”
“已经押到刑部了。”石梦泉简短地汇报了南行的情况,除了戚县大营的刺杀事件之外,也说了将士们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勤王护主。
“朕可不希望发展到需要军队开赴京师勤王。”庆澜帝道,“最好是两位爱卿想条妙计速速把这事情解决了,朕已经快要疯了——玉爱卿就你去主持三司会审吧,既然黎右均已经招供,应该可以把皇叔顺利拉下马吧?”
想起方才翼王的警告,玉旒云摇了摇头:“赵王爷不会束手就擒的。臣也不适合主审,否则显得臣故意针对他和永泽公似的。议政处里随便哪个王爷去主审就好。再有,臣以为,能避免正面交锋固然是最好,但皇上也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所以,臣现在最要紧的是正式从何广田手中拿回禁军和护军的统领权来。而梦泉需要尽快接管东台大营——”怕石梦泉觉得意外,就将翼王“发现”屈恒奸污民女的事说了。
“皇城有四重保护——禁军、护军,九门的步军,东台大营,还有戚县。”石梦泉道,“如果能够撤了屈恒由臣来接管东台大营,而内亲王又重新掌握禁宫防务,那么四重保护尽在皇上的掌握之中。决不怕赵王爷发难。”
“既然两位爱卿都这么说,”庆澜帝搓着手,“朕就照你们说的来办了——朕的身家性命可都交在你们两位的手上了!”他说着,就到御案前写了两道手谕,一道是让石梦泉带去兵部的,另一道自然是让玉旒云带去侍卫府。
“玉爱卿你大病初愈就要操劳这些棘手的事,朕实在不知道怎么向皇后交代呢!”他道,“不过你既然进宫了,就去奉先殿看看皇后吧。她发愿祷告也是为了你的身体。”
玉旒云最不想别人在石梦泉面前提起自己的病来:“皇上不必担心,臣是装病迷惑赵王爷的。如今决战在即,臣绝对不会倒下。”
庆澜帝道:“总之,你去侍卫府也就顺道去看看皇后。”
“是。”玉旒云答应着。看庆澜帝没有别的交代,就和石梦泉一道退了出来。
他去兵部,她是侍卫府,在分道扬镳之前还可以并肩走一段路。他们一个脸上满是温柔的关怀,另一个洋溢着孩子气的喜悦,彼此并没有注意,端木槿却看的分明,就故意拉开一段距离跟着,不想打扰——其实也是因为触动了自己的心事:曾经也是这样和林枢并肩去出诊去采药,以后大概永远也不可能了吧!
玉旒云和石梦泉本以为见了面会有许多话要讲,但是真的近在咫尺时,却又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因此两人只是享受着淡丽的秋阳,默默同行。经过太极、天极、无极中轴线的时候必须从外围绕道,玉旒云看了一眼秋日明净的天幕中显得格外瑰丽的大殿,停住脚步,笑道:“也就是为了要随心所欲地在中轴线上走罢了,多少人费尽心机,到头来可能不仅是竹篮打水,还要身败名裂,家破人亡!”
石梦泉脑中挥之不去的自然是畅音的一幕惊魂,也叹了口气,道:“赵王爷这一次也太失算了……不过,真不像是他的作风。愉郡主……”
“怎么啦?”玉旒云阴沉着脸打断。
石梦泉未察觉出她语气中的异样,道:“我觉得她挺可怜的,竟然被自己的父亲利用。唉,不知她昨天跑回西京后发生了什么事。也许当时是我处理得草率了。如果能安抚她一下,也许她也不会想要自寻短见。”
“哼!”玉旒云冷笑,“你的确是处理的草率了,如果当时把她当共谋拿下看牢,也就不会让赵王有应变的机会,今天这一出闹剧大概就是老狐狸安排的。”
石梦泉愣了一下,还不及说什么,玉旒云已经冷冰冰地说道:“怎么?你也猜出来了吧?不错!根本不是赵王安排愉郡主去刺杀黎右均的,那个刺客是我派去的,是我交代他亲手把那暗器匣子交给愉郡主。只不过我算差了一步,应该事先也和赵酋打好招呼,让他不要插手,让黎右均死掉——如果这人死了,又是愉郡主下的手,赵王就再也无法狡辩。哼,现在这个人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没有想到是如此的原委,石梦泉怔怔地看着玉旒云:“王爷做的……”他想不出自己要说什么,玉旒云有那样黑白分明的眼睛,可天下之事岂能都如此黑白分明?“愉郡主是个没有心机的小姑娘,她未免也太可怜了吧?”
“哦,原来你觉得她很可怜?”玉旒云的声音里带着刺,“我还以为她是个缠人的大麻烦,想顺手也帮你解决了。看来是我多此一举。你们两个在南方七郡大概过得很快活吧?”
“王爷何出此言?”
“我难道说错了吗?”玉旒云道,“果然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呢——她刚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时候,看你那紧张的样子——不过你不要昏了头脑,坏了大事。”说着拔脚朝侍卫府走。
“王爷等一等!”石梦泉万没有想到一个月的相思与盼望,才见了面竟然会是这样的开始。他拉住玉旒云:“王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我几时做过对不起王爷对不起皇上的事?我只不过是觉得赵王图谋不轨,我们要尽一切可能阻止他,但是并没有必要把愉郡主也牵扯进来。做错事的人才要受到惩罚,何苦牵连无辜?”
“这是我能选的吗?”玉旒云怒冲冲地,才出口又发现这个理由站不住脚,因道:“什么叫无辜?两下里交锋争权夺利的时候,谁会管你是否无辜?你看别人无辜,别人可不这样看你!”
对着她那阴鸷犀利的眼神,石梦泉愕然——他最不希望就是玉旒云变成一个不择手段的人。而这时候,仿佛看到靖杨的一幕在重演。一种莫大的痛苦和失望攫住了他,因而松开了手。
玉旒云的脚下一个踉跄,几乎摔倒。端木槿抢上来扶住:“怎样,你又头晕了?”
“没有。”玉旒云自己站稳了,看到远处有几个官员路过,就笑了笑,道:“我这是怎么了?本来是想要好好喝一杯的,但是好像还没喝就已经醉了。”她上前拍了拍石梦泉的肩膀:“我可没怀疑你,你知道我不会怀疑你……这也不是……不是我们吵架的时候,你去兵部吧。东台大营的事不容耽搁,否则老狐狸又想出应变之策了。”说完,不等石梦泉回答,挥挥手,转身往侍卫府方向去了。这一次再也没有回头。
端木槿也叹口气,追了上去。
石梦泉感觉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她说不会怀疑他,然而那原因是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为了进议政处,可以和翼王订婚,为了扳倒赵王,可以陷害愉郡主,现在连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成了为一个目标服务的工具。
将来玉旒云会变成什么样子?他无法想象。
庆澜帝的圣旨还拿在手中,这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危急关头,他不能在情绪上纠结不清。于是摇了摇头,大步出宫前往兵部。
在兵部那里并没有遇到太多的麻烦——这一趟南行是皇帝给的特殊荣耀,朝中之人即使是瞎子也看出石梦泉在年轻武将中地位超然——他是玉旒云的亲信却同时又是赵王爷的未来女婿,这两派之间虽然对立日渐明显,但是无论谁最后获胜,石梦泉的地位应该都不会受到影响吧!所以大家对他都分外客气。至于倒霉的屈恒,既然是被翼王爷亲自抓了把柄,不管事实如何,皇上开了金口,就要立刻停职调查。当值的那个侍郎便亲自签写手令,又登记造册。
“没有想到屈恒竟是这样的人呢!”这侍郎道,“去年赵王爷和永泽公一齐向皇上推荐他,而且是赵王爷亲自带了他来兵部报到。我们想,能叫赵王爷一回京就为其前途奔波的人,应该是个栋梁之材,岂料……唉,他怕是把赵王爷也蒙在鼓里了。”
石梦泉没心思寒暄,敷衍地应着。
侍郎道:“我记得可清楚着呢!赵王爷是腊月初十回京的,第三天他就亲自和永泽公一起陪着屈恒从禁军里来兵部报到了。那时候……”
石梦泉听他絮絮叨叨的,却只有几个字留在自己的脑海中——腊月初十。为什么会记得这个日期?他问自己。然后突然想了起来:是了,赵王不是说他率领军队腊月初十回到西京么?然而庆澜帝却说是腊月初一。当时为了这件事还特地到兵部来翻查过兵队调动的记录,上面的确说是腊月初一呀!
“你方才说……”他忍不住打断那喋喋不休的侍郎,“赵王爷去年腊月初十回来到西京?那么久远的事了,你怎么会记得?”
这侍郎道:“说来也巧,犬子是那日出生的。但是兵部官员和礼部官员都要去迎赵王爷进京。所以下官在城郊办差的时候,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差事一完,下官就急急忙忙赶回家去。所喜母子均安。腊月十二赵王爷和永泽公来兵部时,下官还跟他们提起这事来,说都是托了王爷凯旋的洪福。小犬的名字还是赵王爷取的呢!”
石梦泉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强作镇定道:“是么?但我怎么记得好像是腊月初一呢?虽然那时候内亲王和我还在东征途中,不过后来偶然……听人说起,是腊月初一。”
“不可能。”这侍郎笑道,“那人准是记错了。不信下官翻调兵记录给您看。”说着就叫书记官取去年的调兵记录来看。
“十月……十一月……十二月……”他一页一页地翻着,石梦泉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咦——”侍郎的手停住了,奇怪地指着那页记录,正和石梦泉上次来翻差的时候一样——十二月初一,上面记载赵王率部凯旋回京,而十二月初十却是空白的。“怎么会这样?”他嘟囔着。
“不会是你记错了吧?”石梦泉假装轻松,“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下官决不会记错!”这侍郎道,“调兵记录出错就是书记官渎职,这不是一件小事……”他仔细看着那页记录:“果然不是小事!这一页是伪造的!”
“什么?”石梦泉惊道,“何以见得?”
侍郎翻过前一页来指给石梦泉看:“将军请看,书写这些记录的时候,虽然为了防止墨迹洇到下一页会在下面垫上一张纸,不过总还会有些许渗透的墨汁,尤其是起笔和顿笔之处——”顺他所指,石梦泉果然看到纸面上零星的黑色痕迹,对照更前一页的内容,果然墨迹和起笔顿笔处相对。“将军再看这一页——”侍郎翻回十二月上旬,只见纸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丝毫污损之处,而其后十二月中旬的那一页虽然有些墨水洇透的痕迹,却和前页的笔画完全对不上号。“很显然,这一页是后来写好,把册子拆开重新装订进去的。”
“这……”石梦泉皱着眉头,假装思考,实际是掩饰着内心的惊诧与恐惧——赵王的话又响在他的耳边:“他既要借玉旒云之手除掉我,又不想双方的实力太悬殊,这场争斗太轻易就结束。他要的就是两败俱伤,然后他就可以轻松收拾残局了”莫非这是真的?他浑身都绷紧了,仿佛要防备随时会从暗里射出的冷箭。
“不知道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涂改兵部的记录!”那侍郎拍案道,“石将军,这事下官决不会放过,一定查清楚。”
查?这当儿如果把矛头指向庆澜帝得利的只有赵王一个人。玉旒云只会腹背受敌更加危险吧?“不用查了。”他赶忙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的记录,我想可能是有人把这一页弄污糟了,怕上头责罚赶紧重抄了一页装订进去。抄错了而已,重新抄过装订进去就好。不必大动干戈。我看竟连声张也不必,悄悄更正吧。”
“这……”那兵部侍郎本来也就想作作表面文章,听石梦泉这样说,乐得不去花那功夫。“是,下官这就叫人办妥。”因唤了书记官来,如此这般吩咐了一回。
不时,石梦泉所需要的一切手续也都办妥了。兵部的人恭恭敬敬送他出门:“将军是今日就要去东台大营么?”
按照庆澜帝和玉旒云的计划,他当然是应该如此。可是,心绪烦乱,他不知道这样的行动究竟会带来怎样的将来。
正在苦闷的时候,忽然看见端木槿从石狮子后面转了出来。
“大胆女子!”兵部官员中有人呵斥道,“这是你随便来的地方么?”
不过端木槿目不斜视,只对石梦泉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请借一步。”便朝旁边的巷子里走。
石梦泉本能地觉得必同玉旒云有关,因快步跟了过去:“端木姑娘,出了什么事?你不是跟内亲王去侍卫府了么?莫非那边有状况?”
“没有。玉旒云已经取回禁军和护军的领导权的。”端木槿道,“我是想来跟你说……”她微微蹙眉:“玉旒云的身体是什么状况,在郑国的时候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不知道你们究竟在计划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不过,你要是想她活得久一点,最好速战速决把这事解决了——她是一个怎样不择手段的人,我想你比谁都清楚。”
“端木姑娘的意思是……”
“我见过很多不择手段的人,”端木槿道,“不过,像她这样的倒还第一次遇到。”
不择手段!石梦泉苦笑:以前多少次听别人这样评价玉旒云,现在连他自己也这样看玉旒云了。但世上其实还有比玉旒云更不择手段的人啊……
端木槿并不知他心思,只接着道:“她为了成就你们的那个勾当,不惜自己服毒来迷惑对手……”
“什么?”石梦泉愕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之前她中砒霜毒的确是真的。不过后来中毒都是她自己做的。”端木槿叹了口气,“她的确也是精于算计的,知道用什么样的毒、服多少不会有性命之危,又算准我一定会救她……”
怎么可以做这种事!既痛心又气愤,石梦泉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现在体内已经没有余毒了。”端木槿道,“这条命暂时是保住了。她先天的病根是医治不了的,但好好保养依然可以活到四、五十岁。但是如果她达不到目的,将来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到时候还能不能从鬼门关转回来,我就不知道了。”
石梦泉感觉脚下发虚,扶着墙壁才能站稳。
“玉旒云如果还会听什么人的话,那个人就是你吧……”端木槿幽幽道,“你要为她好,就劝劝她。”
“是,多谢端木姑娘。”石梦泉讷讷地答应,但心里想:玉旒云是一个能劝得住的人么?从十几年前开始,她就一直是为了那一个目标,遇到任何的障碍她都不会回头,即使碰得头破血流也决不改变方向。怎么能劝得住?
也许,按照端木槿所想的,尽快帮玉旒云达到目的是保护她让她不再糟蹋自己身体的唯一办法,可是,救得了她命,救的了她的人么?扳倒了赵王,消灭了楚国,她能够重新成为初次见面时那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么?甚至,她能够停留在庆澜元年初出茅庐的时代,哪怕是庆澜二年大青河战场背着自己投入激流的时刻——哪怕只是现在——可以么?她能够不掉进那权力的旋涡,不变成像赵王,像庆澜帝那样的人么?
他的这双手啊,或许有力杀敌,但总也无力抓住她。无力扭转命运。
他颓丧地在墙上捶了一拳,心里的痛苦和肢体的痛苦实实在在地联系在一起,忽然耳边就响起了一个声音:如果救不了她的人,难道不应该至少保护她的安全吗?
仿佛黑暗中的星火,虽然微弱,但是总算给了他一点希望。
这是他唯一能做的啊!便再次向端木槿抱拳为谢,大步回到兵部门前,飞身上马,扬鞭向城外东台大营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抱歉,知道大家等这一章等得很辛苦。
正好撞上我期末的疯狂时期,而这一章又偏偏很难写,写了几次都删掉了,即使是现在放出来的版本,也不是很满意。
我大概会继续去修改前文。因为大动干戈的改文才改道10章而已,中间很多脱节的地方。我看着很不顺啦……
04/25/2009 修改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