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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抽丝茧
萧烨回来的时候已是快申时末,他回到自己的寝殿时, 听说安槿过来找他, 还在偏殿里等了他一个多时辰, 就衣服也没换,直接就来了东偏殿。
十月初的天气已渐有凉意,窗户微掩着, 桌上的花瓶里插了几支秋菊,黄灿灿的,让室内多了几分活泼生动。
而安槿可能是等得太久, 原应是坐在了榻上看书,此时却是已经在榻上睡着了, 书被抽了出来放在一边, 身上则盖着一床薄薄的丝被,当是侍女见她睡着给她盖上去的。
守着她的是雪芽和采枝两人, 见萧烨进来, 也没有含糊就行了礼退到了门边守着。
虽说在岭南未举行大婚,但安槿从大齐出发, 穿了新嫁衣,拜别家族父母和景帝时, 便已是岭南王世子妃,萧烨的妻子了。所以从礼节上来讲, 也谈不上失不失礼的。
萧烨看着软榻上睡着的安槿,脸颊粉粉嫩嫩的,唇瓣微润, 睫毛想微微卷曲的刷子,显得格外的娇憨。萧烨倒也没有其他心思,她睡着的样子,颇有点孩子气,偶尔小巧的鼻子还要微微皱一皱,实在有点可爱。
他刚走了上前,就见她伸出了只手挠了挠自己的侧脸,然后那脸颊便立时多了几道红印子。
萧烨皱眉,把她的手挪开,然后想着这软榻毕竟是坐榻,即使有薄被盖着,也是容易着凉的,且睡得也不舒坦,就刚想抱了她去床榻上睡,安槿就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也不知是自己睡的不舒服,还是因为刚刚萧烨的打扰。
她睁开眼,看到萧烨这么近的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吓了一跳。
安槿撑着榻背坐起身,微皱了眉问道:“阿烨,这是什么时辰了?”
鉴于连名带姓的唤萧烨好像太过凶悍,她就改唤阿烨了,不过小时候为了装样子讨好他叫的什么“烨哥哥”“阿烨哥哥”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了。
萧烨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先吩咐了侍女拿水过来,才答道:“快申时了,你饿了吗?我让她们给你端点点心过来?”
安槿平日里都有在上午和午后用点心的习惯,便点了点头,不过她就突然眯了眼笑着问萧烨道:“阿烨,为什么我觉着你好像比以前体贴多了?你以前可不会问我吃不吃点心的。”而且通常出现都是毫无预兆,来无影去无踪的,脾气还有点臭。
她此时这样看着萧烨,微带了点刚睡醒的懵懂,却又巧笑嫣然,粉嫩双颊红扑扑的,唇瓣更是鲜艳欲滴,睡着的时候明明像个粉粉的孩子,可现在这样微微瞅着萧烨,大眼睛水滟滟的,却又说不出来的娇媚了。
萧烨有点口干舌燥,抿了抿唇,就放下她,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户给开大了些,院子外的花香味便随着风飘了进来,他才清明了些。
萧烨坐到椅子上,端了刚刚侍女上上来的茶喝了一口,又命她们去备了点心,这才看向目光一直跟着他动的安槿道:“以前我送一个医师,你还总当我会让她给你下毒似的,送你点心,你还不直接当□□?”
安槿便咯咯笑了出来,想到好像如果以前他真这样体贴,是不太自然似的哈。
两人闲扯了几句,安槿也从刚睡醒的迷糊状态中醒来,便想起了自己过来的目的,遂就问起了陈峖棋一事。
萧烨坐在桌前,听安槿说完了陈峖棋今日述说的事,就道:“这事,你不用担心了。白绍行的事,我已经交给了熊二,陈峖柏此时应该也已经知道了。”
“陈家大小姐的舅母周氏,会这么急不可遏口不择言的逼迫陈二夫人和陈大小姐,并不单纯是因为她夫家白家五房的事。钦州那边的局势也已经稳住了,白家五房的事还没那么急,白老爷子应该不过是敲打了白成业一番,你看白成业不是还坐得住,没怎么慌吗?”
“这事,是出在她的娘家周家身上。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熊二已经在处理这事,白二夫人林氏是用了她娘家周家和她大女婿关家的阴私事逼得她跳脚了。”
周氏这女人,还不是一般的恶劣无耻,白家五房求陈二夫人若说情理上还能说得过去,她竟是为了自己娘家的阴私事来逼迫陈二夫人和峖棋,那就不可原谅了。
以前听峖棋说过她的舅家,因为是白家,她也认真听了的,她口中所述的舅母也是温柔贤惠待她很好的,万万想不到一遇到事就是这副嘴脸。
萧烨微微扯了扯嘴角,道:“用不了多久,这些事就会一件一件的被掀起来了,白侧妃和白二夫人吃相太难看,这次怕是惹着陈家了。”
安槿听了这话,算是把担心陈峖棋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不过说到陈家,她观察到萧烨细微的表情,就忍不住把心里存了许久的疑惑问了出来:“阿烨,其实我一直有些奇怪。”
“我来之前,教导嬷嬷和先生都跟我说过陈家,说陈家是累世的书香世家,钻研学问,编书立著,教书育人的居多,虽世代也多有为官的,但也是清明公正之官,少有和官员拉帮结派,参与党争的。”
“可是我和陈老太爷接触,虽然说的都是书画书院之事,但他却是帮了我们很多啊,这却是怎么回事?”
她还没说的是,很明显,萧烨和陈老太爷私下也是有很多接触的,有关她的事,很多都是萧烨事先和陈老太爷商议好的。
萧烨笑道:“我除了是岭南王世子,也还是陈老太爷的学生,我在书院的时候,他曾教导过我几年,所以,我找陈老太爷,只要不是行什么不妥之事,有何不可相帮的?你也说了你们说谈的都是书画书院之事,至始至终,他也没有偏帮过你,所行都是公正的,所以你所说的帮助我们和陈家不拉帮结派,不参与党争的传统并无冲突。”
说的好像蛮有道理,但仔细一想,这样说,陈家不是不参与党争,而是只维持正统的意思?她记得以前得来的信息并非如此,他们是正不正统,都不会理你的。
萧烨看安槿一脸不信的样子,终于不再忽悠她,却是起身坐到了她身边才道:“槿儿,陈家是前朝世家,祖籍虽是在岭南,却是世代都在朝中为官的,前朝末皇帝让位给本朝姜氏祖皇帝,陈家便辞官回了岭南,几百年来,再未有子弟入京为官。这,当是他们家族的祖训。”
安槿有些吃惊的看着萧烨,就听他又继续道,“大概他们并不效忠姜氏,也无心为他们的江山效力,在岭南,也只做些实事,以求不愧本心,也是保持家族繁荣的必要。”
“至于他为何要帮你,你当明白了吧?我想,你的外祖,顺国公府应该有密信给陈家。”
他说着,却是顿了顿,才道,“当年,母妃嫁来岭南,虽然母妃也是顺国公府的外孙女,但顺国公府却没有出声,陈家也没有对母妃施以任何援手,因为母妃,她是大齐姜氏的公主。”
顺国公府,是前朝皇室赵氏,陈家效忠的赵氏。虽然已经过了百多年,早已物是人非,但老顺国公相求,陈家力所能及之事,想必陈老太爷也不会拒绝的。
萧烨握了安槿的手,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又恢复了些随意道:“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不必太过在意。”
安槿点头,这个年代有些家族忠于旧主的想法根深蒂固,并非不可能,但毕竟过去了百多年,这种关系有多牢固就很难说了。
***
安槿和萧烨在说着陈家事,陈家陈峖柏却也是请了自己母亲和堂妹陈峖棋说着事。
这一日,陈大夫人和陈峖棋回去,陈大夫人看侄女眼睛红肿,虽然洗过又用脂粉遮了遮,但还是能看出哭过得痕迹。
她叹息了声,就伸手搂了她,也并不询问她什么,就这样回了陈家。
周氏就这几日来了两次陈府,第一次来后,弟妹白氏就病了,第二次来后还和病中的弟妹起了争执,然后侄女又失魂落魄起来,这事,她作为当家主母能毫无所觉才是怪了。
只是涉及到弟妹的娘家事,弟妹和侄女都不肯说,想必是难堪事,只要不牵涉到陈家,她也不会打听,不会干涉。
只是眼瞅着侄女消瘦憔悴下去,弟妹却又生病理不了事,她却不能不管了。
回到陈家,陈大夫人还未命人送陈峖棋回二房,陈峖柏却是派人到二门接了她们,特别吩咐带了陈峖棋一起过去。
陈大夫人心中有数,便带了陈峖棋一起去了厅中。
陈峖柏也没有跟她们说什么,只给母亲陈大夫人请了安,就让她们两去看桌上的一堆文件和一叠画押的欠条地契物契。
陈大夫人和陈峖棋看了那些画押的欠条地契物契,数量惊人,虽那画押之人是谁也不认识,但那周姓却是格外的醒目,陈大夫人不动声色,陈峖棋心里却是咯噔一声。
再看那文书,一份却是钦州那边守军中的画押文书副本,应是让人专门手抄出来的,说的正是陈峖棋舅家表哥之事。
却原来那白绍行受伤根本并非邻国李朝国的人所为,而是钦州知州谭应年派人挑动榷场发生纠纷,然后趁乱派人伤了白绍行。此时钦州知州已经被驻守钦州的边关守将连镇兴捉拿归案,以叛国罪收监,现在应该已经是送往王城的路上了。
这件事连镇兴行动迅速,王城众人应该还未收到消息。而这份文书是萧烨拿到密报后便让人抄了一份送给了熊骞,熊骞就把它连同手上其他的东西一起送给了陈峖柏。
陈峖棋不知道钦州情况如何,看不出这文份画押文书里面人物的各色关系,但她表哥受伤并非敌国所为,而是阴谋而致却是看出来了。
联想到表哥受伤这事发生后的一系列事情,她面上满是不可置信,抬头看向自己大堂哥,颤抖着嘴唇问道:“他们,是他们为了逼婚,所以做的这么龌蹉的事情吗?”
陈峖柏点头。
其实这事发生的起因并不是为了逼婚,白家脑袋也没这么抽,只是先发生了白绍行受伤一事,然后白家大房顺手就拿来用了而已。
这事背后真正的原因牵扯到钦州边关那边的权力斗争。
钦州边关守将连镇兴是萧烨的人,而知州谭应年却是白家的人。谭应年挑动榷场纷争,想引发李朝国和岭南乱局,然后想以失职罪处理掉连镇兴,让其副手取而代之。
可惜榷场之事却被白绍行发现了端倪,这是个正直向上的孩子,必然要破坏他们所为,结果就被执行此事的人给打晕了。
好在白绍行是白家人,他们也没给杀人灭口,就把白绍行送去了钦州给知州谭应年处理。
谭应年把白绍行这事写成密报送到王城白家,白二夫人林氏正收到了白侧妃的指示,愁着要如何促成萧三公子和陈峖棋的亲事呢,那日她和白二老爷好生商议了一番,便就顺便利用了此事,这才引出了这后面一连串的事情。
但这些萧烨自然不会跟熊骞和陈峖柏说,只是陈峖柏身为王府律史,对王府各系官员大抵派系还是知道的,所以大概也猜出了一二,但背后那些事和陈家无关,他只需要抽出有利的信息解决掉堂妹被逼婚一事即可。
虽然陈家可以直接拒绝白家五房,但白家这次这般算计,只当陈家无人般把婶娘逼得病倒在床,逼得堂妹惶惶不可终日,只是拒绝掉婚事也太便宜他们了。
陈峖棋气得面色发白,再看那些画押欠条产业什么的,她不知那画押人周守顺是谁,但大堂哥把这些和那文书一起放在这里给自己看,必然也是相关的,然后那画押人的姓氏周却着实让她有不好的预感。
她问道:“大哥,这些又是什么?”
陈峖柏没有丝毫隐瞒,这次的事,让他突然觉得这个堂妹经的事情还是太少了些,陈家不可能护着她一辈子,而且她还有一个白家那样在风暴中心的外家,总要让她更经得住事才行。
他道:“周守顺是你舅母娘家侄儿,也就是你那二表姐未婚夫的兄长。他前些日子在赌场被人下套,输光了所有财物不说,还偷了家中产业抵押,借了地下钱庄不少赌资。”
这些还只是熊骞赎回来的一部分。
“这些也就罢了,周守顺的父亲,也就是你舅母的大哥,被白家捏了贪污受贿的把柄,揭出来,恐怕不仅是罢官收监的问题,整个周家可能都会被连累,失去举荐为官的资格,祖产也会被充公没收。”
岭南为官制度很大一部分都是靠举荐为官,所以岭南世家不像大齐那样有世袭爵位,却能世代相传,因为有举荐为官资格的只有世家和仕族,平民想为官就得参加大齐的科考或岭南特设的考试。
失去举荐为官的资格,也就是跌出世家圈了。
“白二夫人林氏就是用的这个威胁了你的舅母,让她到我们陈家威胁你和你的母亲。”
听完这些,陈峖棋已是气得不是面色发白,而是满面通红了。
她好半日才挤出了一句:“她怎么敢?!”
竟然还敢把自己母亲气得病倒,骂自己自私,那般的理直气壮!
此时她不想落泪,却还是忍不住气出了眼泪来,她憋了憋泪水,嘴巴张了张,似乎极为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问道:“大哥,周家的这些事,我舅舅知道吗?”
语音颤抖,但还带了些希冀。
陈大夫人到底怜惜她,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用帕子帮她拭了拭泪,就搂了她到自己身边坐下。
陈峖柏摇头,道:“所有的事情,你舅舅都是不知道的。阿棋,你舅舅并不同意你嫁给萧翼,所以哪怕白家家主找了你舅舅,你舅舅也没有来找你母亲。这所有的事,都是你舅母自作主张,过来逼迫你母亲和你的。”
听到这话,陈峖棋虽然更加厌恶自家舅母,但到底心里还是好受了些。
陈峖柏说完这些就不再出声,陈峖棋靠在了陈大夫人身上好一会,终于重又直起了声,问陈峖柏道:“大哥,我要怎么做?”
陈峖柏点头,对她这么快就能打起精神来很是满意,他并不喜欢自己妹妹是个娇弱的,遇事就失了主心骨只会自怜自艾哭哭啼啼的主。
他道:“今晚,你自己去把这事跟你母亲说说,然后和你母亲商议一下,过两日,把你舅舅全家,包括你外祖母,都请到我们陈家在东街的别院去。你表哥的事,我会单独跟你舅舅谈,而你舅母逼迫你们的事还有周家的事,就直接当着你外祖母和舅舅的面跟她摊开来说吧。证人方面,我会准备。”
陈家东街的别院,邻近白家五房的宅邸。如此,两家都方便,不然峖棋的外祖母还“病着”,也不好请她到陈家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6点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