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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承乾宫的梨花开得甚早,满树成雪,影影映在宫门上,春风似柔波,将那丛丛梨花一卷卷地捧起,又轻轻放下,撒得琼花香了一地。朦胧之中皇后已听见外头花的动静,便命人开了菱窗,那微光夹着梨花之白、朱窗之红,洒到皇后的妆奁之上,妙不可言。
皇后看了一眼道:“才刚入三月,梨花便急不耐地开了,怕是春雨渐浓,泽露一深又要败了。”
凝香一边用篦子细细地为皇后顺发,一边笑道:“开得早不好么?奴婢见着是多想在娘娘宫里待一会儿呢。”
皇后嘿然许久才张口道:“可惜啊,琴袖此人疑心这么重,怕是也想花一样早开早散了。”
这时候,彤飞低着头拿着一封手书,神色很不寻常。
“怎么了?”皇后听闻脚步声,便知道是彤飞,且听其快慢,便知事之大小。
彤飞步履之中夹带着一丝疑惑,递上来的手还颤着:“这是今儿早上一个锦衣卫托人带给娘娘的,说是很要紧的事儿。”
皇后取来一看,竟是萧琴袖所书,上面将昨夜太子如何夜潜出宫、私会娼女、大闹雍台、太子妃如何重金封口等事一一说了,皇后才大惊而起,椅子都被带得往后退了许多,吓得正在伺候梳妆的凝香踉跄一退。
“若此事属实,真是扳倒纯妃的利器。”皇后疾言之中,难免露出一丝喜色。
“娘娘,我们并不曾认识过锦衣卫的人,萧琴袖又怎么可能认识呢?”彤飞一眼,尽把心事吐了,“她值不值得信呢?”
皇后听后又默默地坐下思索起来,快到受嫔妃晨昏定省之礼的时候,她必得早做决断,想必纯妃也已知道此事,若她先行一步捏造谎话,不若自己先下手为强。
“只能赌一赌了。”皇后捏着信道,“快去命备辇处备辇,本宫要先去乾清宫。”
其时,坤宁宫外已候着许多嫔妃了,纯妃每日来得最早,她身居妃嫔之首能先作表率,其下众人都不敢逾越。她们先在坤宁门等候,若皇后銮驾自承乾宫发出了,其中的女官等便会高喝一声:“启!”
这时候坤宁门便被打开,众妃嫔便在坤宁宫正殿外值候,左右分等,次第而立,鵷班秩列,一如朝臣。
皇后从昭明门一侧入坤宁宫,众妃嫔见皇后辇驾应遥拜一次,如君臣之礼。皇后在坤宁宫御座坐定降帘,内中女官再唱:“恭问皇后娘娘凤体金安!”
妃嫔才缓缓而动,至殿前抱厦,女官又高喝:“止!”,再喝“拜!”,再一拜方可入殿。
然三品以下妃嫔者,不能径自入殿问安,只得在殿外恭拜皇后,三跪三叩头,呼“皇后胡福永载、千岁金安”,礼成则侍立于殿外候旨,若皇后懿旨传召,方得入内。虽数九寒冬、三伏酷暑亦不得擅动也。
此乃皇后之至尊,妃嫔事之,一如君父,本国法之至严之处。只是人主总有偏爱的嫔妃,皇后不能往往依礼而办,宠妃之类难免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一如纯妃进殿,并无恭拜之礼。
听闻皇后辇驾已发,坤宁门大开,妃嫔乃在坤宁宫外守候,不想平素健谈的纯妃今日却噤噤无声,令德妃起疑才问:“妹妹是否玉体不适?”
纯妃笑着摇了摇头,心中却已是焦急万分:昨日太子做的谬事令她惶恐难安了一夜,幸而太子妃机敏,她又已编好了理由,只等晨昏定省一毕就立刻奔赴皇上之处。
纯妃私心揣度,皇后应当还不知道消息,可以她的聪明,恐怕很快便会知悉。
忽然,一个女官上前行礼,对众妃嫔道:“娘娘们且偏殿休息些时候儿。”
德妃便问:“皇后娘娘銮舆已起了,我们怎么能去偏殿呢?”
女官笑道:“娘娘今儿早上说有什么急事,先去了乾清宫一趟。”
纯妃一听,忙上前一问:“你说什么地方儿?”
女官仍答:“凤驾在乾清宫。”
纯妃急得不顾体面,提起衣裙就往回跑去呼唤自己的侍女:“采佩!采佩!快备辇!快,快呀!”采佩远远侍立在坤宁宫台之下,一听纯妃呼唤,忙命人把轿辇抬过来。
众嫔妃看纯妃这幅样子,都互相耳语,莫衷一是。德妃蹙着眉头指着纯妃道:“她怎么了?像是家中遇着丧事了一般。”
诚嫔轻轻一笑:“说不定真是什么让她不如去死了的事儿呢。”于是便各自你一言我一语说开了,虽众说纷纭,可都猜不透罢了。
却说纯妃刚到乾清宫,就听见殿内皇上的叫骂之声。纯妃一听这话,额上的筋突突突得跳个不停。深吸了一口气靠近了在外侍立的太监陈琼。
“陈公公,皇上……”还没等她问完,陈琼一看是纯妃便“哎哟”了一声,忙道:“娘娘您可来了,皇上这回可是生了大气了!”
“皇上……皇上生谁的气?”纯妃还不敢信,只是心里已是乱跳个不停了。
“昨儿晚上,太子爷瞎跑出去……”陈琼话还未说完,纯妃已知道什么事儿了,急得话差点说不出,咽了口唾沫才道:“陈公公,快去通传皇上,说本宫求见。”
陈琼连应了好几声,一路小跑进了宫,正这时候,太子殿下已经到了乾清宫殿外的月台上,遥遥一见纯妃,就跑上去抱着纯妃哭:“纯姨,纯姨,我可怎么办!”
纯妃摸着他的头,眼泪夺眶而出:“皇后想害你,阿姨也没法子了。”
太子的眼中露出愤恨的凶光:“若是有朝一日这个贱妇落在我……”纯妃忙捂住他的嘴道:“大殿之前不要胡言乱语,还是想想办法敉了你父皇的怒气!”
太子一听父皇二字,已吓得魂飞魄散。今上管教诸子之严乃是遐迩皆知,太子自小贪玩,曾因好动贪玩打破皇后宫中的执壶,被他父皇罚跪在坤宁宫外整整一夜。至今他思及此事,仍惶惧不已,何况昨夜之事闹得如此之大,不知父皇该如何责罚他!
不一会儿陈琼抖着两条腿,走都走不直得出了来,他一看见太子殿下,泪眼汪汪地说:“娘娘、殿下,进去自小心着些,皇上逆鳞震怒,方才差点没把奴婢吓死。”
纯妃揉了揉太子的手心道:“殿下别怕,你父皇不是真的不疼你,只是爱子情切一时动得过了些。殿下且听姨一句,你进去先如此如此。”便说与他方法,装出一副病重的样子,随后叫他跟着自己进了宫。
才跨进宫门,入了内室半步,一个三才杯便砸了过来,吓得二人往后一跳。太子噗通跪地大声地咳嗽喘气,纯妃取下自己的发簪朝今上磕头。
“纯妃是怎么替朕管教儿子的!”皇上狠狠朝桌上一拍,纯妃两行眼泪便落了下来。他见纯妃披头散发,稍解怒容而叫道,“太子,原本应当是朕与皇后管教的,念在先皇后走得早,后位悬缺了五年,这五年之间将他托付给你管教,你们情同母子,今皇后来了,也不忍割了你们母子之谊,故仍教你管着,而你竟管出这么个东西!”
纯妃听后,一言不发,只往地上顿首如同捣蒜一般,皇上叫骂才渐渐止了:“你这又是做什么!”
纯妃这才哭哭啼啼道:“皇上,一切都是妾之过,昨夜妾听闻此事,已经狠狠训斥,还想今儿早上来禀报皇上,不料太子自感做错了,被妾这么一骂,昨夜就心悸难安,气喘咳血,他知道有违皇上殷望,辜负朝廷重寄,犯下弥天大罪,妾虽恨他昨夜孟浪,可看着殿下如此身体,实在也不敢再骂了啊。”说罢放声大哭起来。
纯妃这一哭,皇上又心软了些,只是仍沉着脸道:“这样的逆子,能肩负九鼎之重,恐怕我朝宗庙社稷都要毁在这种人手里!朕岂能纵他!”
这时候太子便咳抱着纯妃大哭道:“儿臣知错,万无抵赖之……之意,恳请父皇降罪儿臣,只是……只是纯姨已屡屡斥责儿臣,一切都是儿臣之错。”
“当然是你的错!隋炀帝再荒唐,也不至于为太子时夜深出宫去寻花问柳,你这混账却做得出这种谬事,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朕恨不得当即废了你。”
纯妃跪在地上,腿挪到皇上御榻之前,膝盖又擦到地上瓷杯的碎片,腿上渗出深深的血磕头道:“皇上龙体本就不好,这样动气伤了身子,此事俱是臣妾之错,妾执教不严,致有今日之祸。愿长跪在此,自省己罪。臣妾愧对先皇后托付,先给先皇后磕头谢罪。”
“咚”得一声,她把头狠狠往地上磕,这一下把今上给吓住了,原是地上鲜血横流,纯妃已是血流满面了。太子一看这个样子便发疯一样抱着纯妃道:“恳请父皇废除儿臣太子之位,纯姨,纯姨别再磕头了。”
纯妃仍把他甩开,又“咚”得一声把头朝地上砸。
“纯姨,娘!娘!别磕了!父皇,废了儿臣吧!儿臣知错了。”太子在殿内嚎啕大哭,却不巧一斜眼看见帘子后头皇后那张冷若寒冰的脸。
“行了!”皇上玉音掷地,“堂堂妃嫔之首,像什么样子。门渊何在?”
外头门太监低着头匆匆入内听候吩咐。
“叫神宫监的人来。”皇上说完,随后指着太子道,“念在你还有一点儿孝心,知道悔改,朕今日不废了你,但你给我好好去太庙谨身三个月,日夜对着列祖列宗面壁思过去吧!”
纯妃一听,长吁了一口,忽然一个支不住昏了过去。